我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这是将我放在了什么地方?定了定心神,侧耳倾听,隐隐听见远处有脚步声向着我这边奔来,伴着一声沉呼:“灵歌!”
“哥哥……”我慢慢地向着脚步奔来的方向展开一个笑颜。
“灵歌!”岳清音很快地赶到了我的面前,一把握住我的双肩,紧接着又捏住我的手腕,见我体内没有什么异样,方既惊且怒地沉声问道:“绿水说你方才被田幽宇掳去,可有此事?”
我勉强笑笑道:“灵歌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哥哥不必再追究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灵歌一切都好。……哥哥,我们现在何处?”
岳清音蹲身将我背到背上,有些怒意未消地道:“后院。你不在房中好生修养,又跑出来作甚?”
我伏在他的肩上,轻声道:“灵歌去姨母那里坐了坐。”
岳清音未再吱声,只是大步走着,一时进了他那小楼,上得楼梯后便将我放下,扶着我慢慢走。经过书房门前时忽听得房内有人说话,似是并未关门,是以岳清音略停下步子,想是在往屋内看,而后便听得一个声音迎出来道:“岳公子……岳、岳小姐好!小生冒昧前来,打扰之处,还望恕罪……”
这声音是段慈的,他不是患了伤风了么?怎么不在家中歇着,跑到岳府做什么?
岳清音先道:“段三公子不必客气,请房里坐。”说着便扶了我一并跨进书房去,又道:“家妹眼睛患疾,暂时无法视物,失礼处望段三公子见谅。”
我便随着他的话行了个礼,道:“三公子莫怪,灵歌看不到三公子的方向,只好如此行礼了。”
段慈连声道着无妨,有些担心地道:“岳小姐双眼之事小生已听贵府传信小厮说了,不知……情况如何?”
传信小厮?唔,是了,定是那个谁派去段府送信,请段慈帮忙向段思借阅宫中人事履历的岳府小厮,那小厮因是临时找的,不似欢喜儿或长乐这种常跟在主子身边的小厮会办事,知道什么当讲什么不当讲,只怕段慈问什么那小厮便往外说什么,无怪段慈会知道我失明之事,又无怪他不顾身体尚虚便匆匆登门探望。
听得岳清音语声中带着疑问地道:“传信小厮?哪一个传信小厮?”
我心道不妙,我与那谁暗中调查甘草鲤鱼汤之事绝不能被岳清音知道,否则只怕这位大男子主义保守派的哥哥又要用巴掌教训我的屁股、说我不守“闺”矩了。(非凡。弥雨昍音)
正心虚间,忽听得房内又响起个声音,笑着道:“清音,是为兄请府中小厮前往段三公子府上传信去的,为兄每日在床上躺得絮烦了,想找段公子借几本书来看,谁料段公子得知灵歌身体欠妥,竟然亲自登门前来探望,为兄便先将段三公子请到你的书房来,正说去找你,你便来了。”
乍闻这道声音,我全身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想想那会儿在房里之事,不免觉得尴尬,幸好眼里什么也看不见,不会对上谁的目光,不会感知谁的心思。
我下意识地往岳清音的身后站了站,忽然有种想立刻离开这房间的冲动。岳清音握了握我的手,口中道:“既如此,便请段三公子稍坐,岳某将家妹送回房去再来相陪。”
段慈闻言只得嗫嚅着道:“好……好的,岳公子不必客气……”
岳清音并不多说,扶了我转身出了书房,径直回到我暂住的那个房间。进得屋中,让我坐至床上,待了片刻方沉声道:“你想同段三公子说话么?若是想,为兄便将他请来。”
我想了一想,轻声道:“灵歌没有什么想要同段公子说的,请哥哥替灵歌谢过他的关心罢。”
岳清音半晌没有吱声,我听得他在我面前立住,沉声地道:“为兄有话要问你,你需如实作答。”非+凡TXT
我淡淡笑道:“哥哥可是要问灵歌是否当真对段三公子有意么?”
岳清音道:“那便回答罢。”
“哥,你知道的,灵歌在短时间内是无法再对其他的男子有什么意向了,”我轻声道,“何况灵歌的这双眼睛尚不知能否恢复,就更不必考虑嫁人之事了。灵歌只是认为段三公子人很好,但这仅是一种评价,并非一种意向。倘若是在灵歌目盲之前,灵歌倒也愿意同段公子去相互了解一段时日,觉得好,便可以托付终身。而现在这种境况……还是莫要将他牵扯进来的好。”
岳清音声音有些冷,道:“眼睛不是你的症结所在,你的问题在于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姑娘家家的,如何想法如此复杂?这世上哪里有人能够事事如意?若不如意之人都像你这般一蹶不振,这世间岂不是一片愁云惨雾了?”
“哥,”我低声道,“灵歌没有不振,灵歌正在努力地摆脱一切令自己纠结矛盾之事重新回到往日的生活中去。只是灵歌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忘记那件事,来忘记那个人。”
“为何要忘?”岳清音竟然反问。
我有些讶异地抬起头,虽然看不见他,可仍睁大了眼睛望在黑暗里,道:“哥哥?你……你不是一直不希望我对他怀有执念么?”
“不错,为兄正是想要你放下对那人的执念。”岳清音冷冷地答道,“你未能听懂为兄的话,放下执念并不意味着完全忘记。你可以永远记着他,却不应因为已死去的他而影响活着的你的一切,无论是心思、情绪,还是抉择。死了便是死了,在这世上不再有关于他的任何东西,你所自诩的忠诚,你所自逼的抑郁,完全是再愚蠢不过的行为!活人没有必要为死人表明什么心迹,那是最自欺欺人的虚伪!你不欠他什么,更无须为他承担什么,莫说他早已化为虚无、诸事不知,便是他冥冥中知道你的一切,他又有何权力要求你为他做什么?他已不能再同你相呼应,你还想证明些什么给他看?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所想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我已完全愣在了当场,岳清音的这番话宛如醍醐灌顶,将我彻彻底底地灌了个清醒。是啊……我真是愚蠢至极!我真是虚伪至极!我为大盗守忠是要做给谁看?我将未来葬送又能换回甚来?我每夜于枕上一遍遍在脑中回放那崖上与大盗的最后一面来折磨自己,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是啊……是啊……至少我可以问心无愧地仰对苍天说:大盗活着的时候,我没有负他。现在他不在了,我与他的情就此终结,而他留给我的记忆我却可永久保留。我真是当局者迷,本可活得坦然,却偏要自寻烦恼。
由心至脑豁然通透,这数日来的纠结苦闷现在想来竟荒诞可笑。若非岳清音如此直达核心地一番点醒,我只怕便将自己毁在这条岔路上,也辜负了大盗希望我能快乐地活下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