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一哆嗦,茶水溅在了袖口晕开一大片。
她心头泛酸,哪家爷娘提起过世的孩子来不是提刀剜心,何况还有那样不堪的流言。她缓了缓才接着道:“一个府中的老婢,随意威吓下便能将主家这些隐情和盘托出,五哥,你觉得这寻常么?”
话在嘴边滚了滚却出不了音,长孙瑄摇头,又听她接着道:“何况,她还供出了曾经在你身边,在持仪身边都伺候过的嬷嬷卫氏,还有西面茶肆说书的老许。”
她同他说起老许的情况,还有那预备要杀人灭口的嬷嬷孙氏,“我们没有提早回府是想去看看你和持仪每晚去小佛堂和丢珠子的事情有没有什么干系。至于小世子的事情,孩子不在了又何必横添波折,毕竟我们是为了南郭先生旧案来的。我们怕惊动你和持仪,同寻常不一样,所以才找了那个地方跳墙进来。”
“我们到了小佛堂,待在侧门后头,看到你们去看了小世子,你让持仪先出来然后祭奠了南郭先生,”她顿了顿又道:“可能你在里头,并没有听见持仪在外头哼了一首歌谣。你没有眼睛,这些珠子给你做眼睛好不好啊?你的嘴巴是红的,却没有牙,这些珠子给你做牙好不好?你莫急,去寻他的眼睛,你莫恼,去寻他的牙……”
“哗啦——”
长孙瑄手一松,整个茶瓯连着那壶滚水全都顺着他的衣袍砸到了地上。长孙姒被吓了一跳,连忙挪身过去,扯了帕子给他拭水,眼瞧着搭在案几上的手烫红了一大片,她皱眉要叫郎中来,手却被人按住了——
手背上冷得刺骨,她转过身,瞧他哆嗦,面色沉郁,闭着眼睛道:“阿姒,莫叫人来,莫叫人来……”
“好,好,我不叫人,不叫人,”她从兜囊里翻了翻掏出一瓶药,给他伤处撒了药粉,仔细的用巾子包了,低声道:“对不起,五哥,我不说了,不说了……”
他垂着头,将她的手死死地攥在掌心里;一滴泪敲上她的指甲,惊得她也没敢缩手,俯身抵住他的肩头,湿了眼眶,“阿兄,是我胡乱说话,全是我的错处……”
“阿姒,”他拍了拍她的脑袋,哑着嗓子道:“你没有胡乱说话,也没有错,你只不过是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已;这件事我瞒了这么多年,连阿爷也骗过了,可是除了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什么也不剩下。持仪的病说好听些是郁证,其实就是疯了,看到孩子的那一刻她就疯了。有了孩子之后她就一直活在惊惧里,当真是撑不住了。如今被人知道了,反而舒坦。”
“五哥,这话只说到这里,前因后果再如何我都不会问。”她回握住他的手,“老许我已经叫人远远地送走了。只要我在朝堂上一日,就会封死这件事。你若愿意,就同持仪好生过日子,这话再不提了,再不提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流言是禁不住的,我同……持仪,这辈子也只能这样了,若是有朝一日大白于天下,我与她也只有自裁方能同长孙氏撇清干系。”
她按住了他的手劝慰,“五哥你不能这么想,哪朝哪代皇宫里没有些苦守着的秘闻,无非就是尽些心力而已。身后事那就更不必提起,由他人说去。当年赐婚谁都不明白,谁也不怪;如今只是苦了你们,可即便如此,再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强。”
他不点头也不摇头,长长久久地坐在矮几后头,连枝烛台上的白蜡熬干了最后一点泪,扑簌簌地熄灭了,一缕青烟很快地散开。
长孙姒伴着他坐着,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劝慰。方才南铮同她说的话,她开始后悔起来。若是早知道是眼下这个局面,什么入局出局的再不会来见长孙瑄,只同他问问南郭深的事情,随他说与不说。
可终归说到底,她还是认为那些是流言蜚语罢了,不足为信。
如今这副模样,皆是她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认定了卡住长孙瑄知道凶手身份的事情,就能套出南郭深的情况,结果呢?
她叹了口气,长孙瑄回过头来看她,眼睛里盛满了悲伤,却仍旧劝慰她,“阿姒,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如何取舍自己个儿明白,不要为了我的事情乱了本该的行程。”
“五哥……”
他摆了摆手,“你不是想知道南郭先生当年的事情么,其实我知道的并不多。那佛堂是我到了汉州之后为先生所建,他于我阿娘同我有救命之恩,我却在他危难之时袖手旁观,是我不义在先,所以在此赎罪。”
这些她曾经听老许提起,可当年世宗一意孤行,谁能劝阻的了?
长孙瑄又道:“我去看先生最后一眼,他深知辩解无用,说的话并不多,只托我能照拂他的门客和家人。我保不住先生的家人,后来听闻偶有为他翻案的人才施以援手,贺季便是其中之一。哦,对了,还有件事情,不知道真假,我也是听旁人提了半句。先生曾有位红颜,共育一女,事发时不过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