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渊还了一揖,道:“老人家,我们是外来游玩的游客,见此地风物甚美,想先寻个下脚之处,留连几日,不知可否方便一二?”他这番文诌诌的话换作以前是断断讲不出来的,这几年看奏折,听汇报,开朝会,自然也有了些进益。
老人道:“原来是这样。自然是方便得很。四位请随我来!”便将凤九渊一行往家里领去。
老人家的院子颇大,显是从前家道殷实。尚未进院门,就听得屋里传来空空的咳嗽之声,显是家里住有病人。老人道:“贱内卧病在床,不得起来迎见远客,还请恕罪!”凤九渊连道不敢,还说该他们去拜见才是。老人自然没有领着众人去拜见的意思,将凤九渊一行领至堂屋里坐下,无奈地道:“让客人见笑了,家中久无人来,也不曾备得茶叶糕点招待,今日便是水也还得去现挑才有。客人请稍坐片刻,老汉去去就来!”
凤九渊有太多的话要问,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便道:“老人家请便!”
待老人去后,听着东边厢房里传出的咳嗽声是越来越剧烈,让人不免感觉心惊肉跳,仿佛担心那人一不小心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了似的。思菊坐不下去了,便道:“我去看看!”小馨说她也去。凤九渊就点了点头,道:“去吧!”便打扫雷顿去把马牵回来,自己开始观摩起了老人屋中的陈设。
没过片刻,就听见东厢屋里传来了小馨高兴的笑来,便走到院中,问:“小馨,老夫人情况可好!”小馨露出个头来,道:“有思菊阿姨来,自然很好!”凤九渊听了这话,那颗一直莫名其妙吊着的心才略略放了些下来。
没过多久,老人挑着水回来了,见卧病数月不能起床的老妻竟然下了床,张罗着说要为客人做饭呢。老人当真是又惊又愕又喜,问:“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馨道:“老爷爷,思菊阿姨说老奶奶患的是肺结核,算不得什么大病,她只用了一粒丹药便治好了!你高兴吗?”
老人的泪当即就涌了下来,也顾不得什么,朝思菊纳头就拜。思菊慌忙闪开,连叫小馨扶起老人。老人却说治好了老妻,便是他的再生恩人,无论如何也要当此一拜才是。思菊说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大事。无论如何也不肯受老人跪拜之礼。
凤九渊见状,就道:“老人家,她是法师,救苦救难是她的本职,你也不必谢她了。”
老人这才惊叹说:“难怪手段如此了得……”
老妇就说赶紧去张罗茶水,准备晚饭,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款待贵客。
不多会儿,水烧开了,却没得茶来泡,只得以白开水来款待。
坐在堂屋里,望着笼罩在夕阳里的村子,凤九渊却一点享受美丽的心思都没有,沉重地道:“这人都哪去了呢?”
思菊道:“我问过了,老人家中儿女嫌种田清苦,一年到头也没多少收成,都出去打工了!”
凤九渊讶然问道:“打工?”
思菊道:“是呀,听说去了海西道,至于到底在哪,老人家也说不上来……”
凤九渊道:“难不成一整村子的人都去了么?”
思菊道:“大多都出去打工了。有得了钱的,去城里置了房宅,搬走了。”
凤九渊长长了哦了一声。
844 江南巡视(三)
没多片刻,老两口便整治出了一桌丰盛的晚餐,有腊肉、熏鸡、豆皮粉条、时鲜菜蔬,再配上自家酿的果酒,满满地摆了一桌,散发着极其诱人的香味。老两口还连说许久不去镇上,也没得新鲜肉食招待,还请客人见谅!
互道了姓名之后,分宾主坐下,一顿农家晚餐也就热热闹闹地开席了。
用罢之后,许张氏自去收拾碗筷,许长德陪着凤九渊闲聊,得知儿女们已有一年多没有音讯了,凤九渊道:“这怎么会呢?现在通讯如此方便,没道理一年多也不向家里报个平安嘛!”许长德说他也不知道,兴许是在外面过得不好,不敢跟家里说吧。
正聊着,留守村里的老人见许家来了客人,也都过来问候。
从这些老人的惊喜的眼里,凤九渊看出了他们的寂寞与孤苦,暗暗叹道:“一切都被破坏了,都被破坏了。这都是我的错,我的过错呀。经济发展了,城市越发的繁荣了,国库充盈了,人心却败坏了,还制造出如此巨大的人伦灾难,我这一身的罪孽呀,怕是倾尽朱雀江的水,也是洗不干净的……”
聊到亥时过了,一众老人正说要散去,就听得院外传来小孩子惊恐的叫声:“老祖公(曾祖父),老祖公……”只见一五六岁的男孩跑了进来,看着满院子的人,哇的一声哭了。
许长德忙站起来,拉着小男孩的手问:“六牙子,怎么了,哭什么?”
好半晌,小男孩才道:“老祖公,我奶奶,我奶奶不答应我了……”
许长德长长地哦了一声,道:“知道了,知道了。六牙子,还没吃晚饭吧?去,去你祖婆婆那里,让他给你弄点!”说着,唉了一声,对凤九渊道:“凤公子少座,我去去就来!”只听有老人说,老六家的怕是灾星已满,回去了。凤九渊略一想,就知道他们是说六牙子的奶奶死了,心下一紧,起身道:“许老,我们陪你过去看看吧!”
走到村子西头,许长德领着凤九渊一行进了一间塌了半边,黑漆漆的屋子。他显是常来的,点着了灯,见床上躺着一又干又瘦,白色萧然的老妇,便走上去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脉门,平静地道:“老六家的已经去了!”其他的老人听了,都道:“去了也好,去了也好,活着也是遭罪呀……”
思菊翻看了老妇的眼睛,道:“至少已经死了三个时辰了!”又问:“他家里的人呢?”
许长德道:“听说去中京打工了……”显然不想说太多,便与其他人商量起来,如何置办后事来。
看着这一幕,凤九渊真的想哭。
都是些六七十岁,老的甚至超过八十岁的老人呀,大晚上的,有的被派去镇上买棺材,有的去请法师安灵,有的……许长德吩咐完后,凤九渊实在忍不住了,就道:“许老,大家都是上了岁数的人,又都这么晚了,去镇上也有些路程,万一路上有个闪失怎么办?”老人们都说他们是惯常走夜路的,没什么,便都争着去办事了。凤九渊本想让雷顿去办的,见状,也只得收回后面的话了。
村子里留守的都是老人和孩子,加起来约有四十来人,除了老得实在不能动的,或是有病在身的,全都召集了起来,这个干什么,那个干什么,都忙碌了起来。凤九渊一行四人倒成了看客,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好!
下半夜,去镇上买棺材和一应丧葬用品的人回来了,请法师的也平安回来了,见着他们都没事,凤九渊竟然莫名其妙地高兴得想哭。
小馨一直都小声地骂着什么,到后来凤九渊总算听清楚了,她在骂老人的孩子,骂他们不孝道。凤九渊听在心里,却只感觉小馨在骂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许长德领着法师山上看地,看完地后,又亲自带人修建坟茔。中午过后,陆续有从村子里搬出去的人家回来探视,其中不乏青壮年。令人惊诧的是,他们留下丰厚的丧仪之后,拍拍手就走了。村里的人仿佛都习以为常,竟然没有人说什么。也有几个本家的青年,留下来帮着干了一会子活,就借口说店里或者是作坊里有事,溜了。
短短的一天,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