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飞走了一个月,我们明面儿上过得都挺好的,充分享受着成人世界里物欲横流的残忍乐趣。我已经开始学会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再次遇到了喵喵。那天我本来特别萎靡,因为齐飞的事。陈乔治帮我约了新一期的采访对方,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里,我在家磨蹭了半天,想着就算心情不愉悦也不能和钱过不去,坚持坚持还得去把人见了。我穿着大裤衩和拖鞋就去了。我几乎是行尸走肉地从家里爬起来,在地铁里被人挤来挤去,再浑浑噩噩往前走,然后一抬头,就来到了咖啡厅门口。这次采访对象挺明显的,我在咖啡店外透过玻璃窗就能看得出是哪个,不是她长得多特别,而是她坐在咖啡厅正中间嚎啕大哭,根据周围人该干吗干吗的冷漠态度来推断,她已经哭了好一会儿,邻居已经适应了这种装修工地似的环境。女孩猛一甩头,拿出餐巾纸痛快地擤了把鼻涕,虽然脸都哭变形了,但我还是一眼看出来,她是喵喵。
抢走魏冬的实习生喵喵。认出这个小贱人之后我有如吃了士力架,精气神儿焕然一新,秒速冲回我们办公室,气喘吁吁拍着陈乔治的桌子,问他有没有品牌赞助的小样化妆品什么的全交出来。陈乔治懒懒地转着椅子,“怎么,见到梦中情人了?”“见到前情敌了,就是咱们这次的采访对象。”“倪好你现在做人很不地道,怎么能落井下石呢。”“她都在井里了,还差我这么一块儿石头吗?快快快,把最好看的衣服都拿出来。”陈乔治说,行吧,我就帮你造“气死前小三”的型。我早就知道魏冬和喵喵会有这一天,魏冬是那种精打细算到连抽出一张双层面巾纸都小心翼翼把两层分离出来,把一层递给我的男生,我也嫌过他事儿逼,但是他说他得努力攒钱以后给我买房子,我就特别感动,再也不觉得他小气了,还主动让他把我们电脑淘宝的IP给封了。徐喵喵是很典型的没心没肺的时髦女孩,每个月家里得给她两千零花钱她才愿意出来上班,要不没钱打车,根本不愿意往公司跑,买起东西从来不手软,从来没见过她带饭来公司,每天中午都得出去大快朵颐,饮水机也是不会用的,一箱箱订好的饮料,就扔在公司一张空桌子上,跟同事说,随便喝随便拿,喝完了我再买!得,最后我是跟着魏冬拼死拼活攒了一堆钱,他全孝敬小妖精去了,我只多了两件平时舍不得买的衣服,我们曾经感情所有的战利品就算消失殆尽了。有时候我觉得可能是上天报复我,报复我当初总是喝一瓶徐喵喵的饮料还往家里拎一瓶。也可能是我潜意识里太期待他们一拍两散。我也觉得自己是个乐于助人、心地善良的人,明白感情是勉强不来的人,但是男朋友因为劈腿和我分手,还让我拉着这对奸夫淫妇的手,头上戴着绿色光环,身后闪着圣光祝他们幸福。我是肯定做不到的。
我能做到的最好程度就是,别再记恨,好好活着,一个人在这个世界摸爬滚打,斩妖除魔,吃点蘑菇慢慢回血,还能全心全意去爱别人。可是看到喵喵那惨样,我实在是忍不住落井下石,主要是当时我也在井里呢,要是换在以前,我大概可能会选择俩人在井底待着一起仰望夜空,但是现在不行,我必须得找点东西垫脚,从井底里艰难地爬上来。半个小时后,我从迷惘女青年摇身一变成淘宝名媛。开始我对陈乔治的造型十分不满意,大热天给我找了一身薄荷绿色的呢裙子,还给我配了那种大檐的浅橙色帽子。我对着镜子说,这个太奇怪了,这熊样太像在海边度假了,你想整家公司穿着正装的小白领笑死我吗?一看我这行头就是闲得在家开了个淘宝,干个吗都得回眸一笑拍张照片的那种姑娘,哪里有点职场知性美?陈乔治说,你懂个屁,就是要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要是把自己打扮得跟个女强人似的,只能说明离开他之后你伤心欲绝,转战职场,混到现在还没着落。就得打扮得像放荡贵妇,这代表你现在过得好啊,有人养着,每天闲得智商下降,闲得放浪形骸,闲得只会自拍,哎哟,太美妙了,我都不忍心继续畅想了,行了行了,你快去吧,我还得回去排版呢。我点点头,向陈乔治伸出了钦佩的大拇指,还是你久经沙场,果然Gay圈儿的斗争比较复杂,那我下去了,你等着瞧好吧。我穿着那身准少奶装一路小跑回到咖啡店门口,从玻璃窗外偷瞄她,喵喵已经不哭了,眼神发直地看着前方。我藏在角落里补了个口红,然后我学着陈乔治的样子扭着腰就走过去了,把包那么往桌上一摔,头一仰,伸出手到喵喵面前,“你好,我是《LUV》的写手倪好,您是本期来参加‘心碎俱乐部’口述的徐喵喵小姐吧。”接下来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会吻合我的期待,像事先彩排过一样。她抬头看到我,眼神惊恐,反应过来后,咬着后槽牙,挤出个惨淡笑容,忍着心痛说:“哦,原来是你。”
这所有的洋相我都在她面前出过,现在她必须把我掉在她面前没捡起来的自尊心原封不动地还给我。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喵喵刚抬起头,我手还横在半空中,突然一个人冲进来,莽撞得要命,像是抱着橄榄球的选手,把我狠狠撞到一边。我踩着十厘米跟的高跟鞋摇摇欲坠晃了两下险些摔倒,还好小学时候参加过武术队,拿过扎马步冠军,我扶着桌子站住气运丹田,算是没有跌成狗吃屎。我还没站稳,刚才撞我那人扑通跪下了。我吓了一跳,想这人太客气了,撞我一下也不用行此大礼。我抬头看过去,呵呵,橄榄球队员我也认识,名叫魏冬。他不是和我跪,西装衬衫配领带,妈的,还是我送的那条领带。他单膝跪在地上,深情地看着喵喵,喵喵果然出现了我刚才想象的惊慌失措,但是没咬着后槽牙,而是双手捂着嘴,小脸通红,对眼前的情景难以置信,刹那红了眼圈。魏冬双手颤抖,拿出那只蓝不蓝绿不绿的小盒子,这是大都会里每一个女孩都梦想得到的盒子,自从奥黛丽·赫本以后,这个盒子就代表了所有关于大都会的爱情。记得乔安说过的吗,她跟陆先生说,她喜欢《蒂凡尼的早餐》,物质中带点真爱。“徐喵喵,我想过了,你那些缺点和我对你的爱比起来算不了什么,如果你喜欢一边擦头发一边在屋里乱走,我就愿意跟在你后面爬着擦地,如果喜欢乱花钱,我就愿意使劲赚钱,你想买什么我都买给你,我再也不怪你老是忘记随手关灯了,以后咱家挂一百个灯泡给你开着玩。你知不知道你走的这几天,我在家必须把每个灯都打开,骗自己你还在,要么我根本活不下去,徐喵喵!和你比起来那几度电算个锤子哟!”忘了跟大家说,魏冬是成都人,但是他平时说话一点老干妈味儿都没有,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台湾青年味道,可见他此刻是多用真心。
“喵喵,我再也不能当龟儿子咯!”魏冬吧嗒打开盒子,虽然后来我理智地回忆了一下,那可能是一颗还不到一克拉的小钻石,但是他打开盒子那一瞬间,我真有种被晃瞎眼的感觉。别人可能不清楚,但是我清楚啊,这个盒子里,装的应该就是魏冬的全部家当。周围喝咖啡的人早就站起来,举着手机拍照录像,店员也不做咖啡了,跟着一起起哄,大喊着,“这么好的男人,你就嫁了吧。”之后此起彼伏的,嫁了吧,嫁了吧,嫁了吧。我看看徐喵喵,早就哭成泪人,眼泪被睫毛膏染成黑色,顺着脸颊流下来,轨迹清晰可见,啪嗒啪嗒往下掉,颤抖着把左手伸到魏冬面前,轻轻点头,魏冬傻眼,手忙脚乱,拿了几次戒指都拿不出来,人群中的保安大爷焦虑地用上海话大声指挥着。整个咖啡馆像过年似的,沉浸在一股盲目的幸福快乐气息中。只有我这只“年兽”在围观的人群中默默退去。我为自己身为爱情的死神而惭愧,这还是第一次,如果所有的爱情都能如此峰回路转,而不用变得粉碎出现在我的Word文档里,那该多好。走出门我摸摸脸,泛着潮湿。我想不到自己会哭,还是笑着哭。可能我终于迎来了这个我从前在电影里看到都想摔了电视的时刻——一笑泯恩仇。我原来可以这么顺其自然地过渡到,可以真心诚意地祝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也许所有的成长都是不期而遇。女孩们都太轻易把自己想象成对方人生中的大钻石,无论是否能在一起,却都刻骨铭心,其他人只是过眼云烟而已。其实呢,其实我们多数自视甚高,我们只是他们追逐真爱路上的绊脚石。有时候爱是很明显具象的。连洗发水用完都得拿水涮几次瓶子的魏冬把全部身家变成一颗钻石亲手呈在喵喵面前,平时最爱漂亮的喵喵在咖啡厅里不顾众人目光哭得撕心裂肺,这些时候,低俗琐碎,远没有爱情电影里的百转千回和撕心裂肺,但这就是爱啊。我一进公司门,陈乔治就兴冲冲跑来问我,是不是出了一口恶气。
我说,这期咱们要开天窗了,魏冬跑来求婚成功了。陈乔治听我说完,立刻用战战兢兢的小眼神看,竭力维系着平静,“那……那咱们就换人采访呗,天底下伤心的人那么多,咱们不差她一个。”“你放心,这次我不会让咱们栏目开天窗的,但是写完这次我想辞职。”我坦诚地对陈乔治说。“你疯了吧,你们分手都多长时间了,上次你因为他辞职,现在还因为他辞职,你脑子没水吧,他们结他们的婚你瞎凑什么热闹。”“我不是因为他。”我跟陈乔治说,“我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那你就去做嘛!现在年轻人就是经不起打击,动不动要辞职!你去做去做去做,我等着你。”惊魂未定的陈乔治拿着咖啡杯快速闪开,生怕我再细化辞职一事。魏冬跟喵喵求婚的确对我影响颇大,你说这样一对狗男女都能幸福得我泪流满面,我凭什么不能“值得拥有”一下。我决定出国找齐飞,像马景涛一样捏住丫的肩膀把丫晃到吐,还要咆哮着问他三个问题:1。你到底喜不喜欢我?2。如果喜欢我,干吗不和我在一起呢?3。如果不喜欢我,如果不喜欢我……你丫凭什么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