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纷纷飘坠,落了一地,如血。
本来苏慕遮大可在此时收手,轻而易举地赢得这漂亮的一仗。然而他得理不饶人,乘胜追击,愈擂愈勇,直有开山裂石之声,以致观阵的宾客不得不捂住耳朵躲避过强的鼓声所带来的那一种兵气纵横。
倪二精疲力竭,却仍不罢手,拼尽全力敲打着早已溃不成军的鼓槌。苏慕遮打狗入穷巷,立志要逼对方弃鼓,遂鼓声雷鸣,如千军万马纷至沓来,终于用内力一气震破对方的鼓。
万籁俱寂,漫山的枫叶在那一刻尽皆萎落,正如鼓王倪二的一世英名扫地。
倪二羞愧难当,对着一面破鼓,一口鲜血喷出,废然长叹:“罢了,罢了!”掣出剑来,猛地一横,当众自刎。
“苏慕遮,本来输赢只是一场游戏,可是你却不留余地,非要逼得先父自尽!”纵火者悲愤地控诉,“此仇不报,枉为人子!你也是父母所生,难道就没有人性?”
“手下败将,何必多言?”苏慕遮不屑,“那倪二早已输了,却苟延残喘,不肯弃鼓投降,真是自不量力!况我苏慕遮一生中赌无数次,胜无数次,个个败将的后代子孙都来找我报仇还了得?少废话,出剑吧!”
一场恶战。
从问鼎楼打至静翠湖边,从天昏地暗打到旭日初升,又从风和日丽打到大雨倾盆,蓦地一声炸雷,一道电光,照亮了静翠湖,也照亮了苏慕遮的记忆,他在那一刻想起了雪冰蝉,想起了冰蝉在玫瑰园中说过的话,“花开在枝头上,但落在烂泥里。富贵荣华,究竟有何意义呢?”
富贵荣华,有何意义呢?
他倾听那雷声,仿佛听到冰蝉对他说话。闪电照在他的脸上,化成一个千古不变的定格……
大雪茫茫,天地几乎连成一片。
苏慕霍然站住:他想起过的!前世,他想起过雪冰蝉的!在他罪恶的一生中,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刻,他终于想起了雪冰蝉,想起了爱!前世的苏慕遮,不是因为绝情而死,恰恰相反,他是因为知情,因为终于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而忧郁,而独抱终身,而怅然辞世。
那颗眼泪留在苏慕遮的心里,也流在苏慕的血液中,连系前世今生的,不是恨,而是爱!
然而,爱在今生,再一次夭折!
苏慕停下来,仰天长啸:为什么?为什么爱只能使他心爱的人痛苦?为什么身为一个男人,他不可以让他的至爱欢笑?即使一个最无能的农夫,也会用一只苹果一朵野花讨妻子的欢心,然而他,他却只会使她流泪。为什么?
既然天不许他们相爱,又为什么让他们相遇?为什么逼使他只有得到她的原谅才能完成劫数?谁可以回答他?!
三彩瓶(3)
苏慕环顾四周,这里不是城墙公园吗?城南酒吧在哪里?竹叶青在哪里?
他忽然号叫起来:“竹叶青——竹叶青——你出来——出来呀!”
“我在这里。”
苏慕回过身,夜便在他身后跌下来。
竹叶青不知在什么时候出现了。她看着苏慕,眼中竟然有了难得的同情和怜惜。
她和他,纠缠了几生几世了,如果人与蛇可以相恋,她对他,岂非也是付出了很多?
“苏公子,”她看着他,同样分不清他是前世的苏慕遮还是今世的苏慕,而自己,又究竟是哪一世的竹叶青,“我能帮你做什么?”
“拿酒来!你的酒呢?你的竹叶青呢?你的回忆呢?拿来,拿出来呀!”苏慕大叫着,状若疯狂,不等饮已经醉了,“竹叶青,你的城南酒吧在哪里?拿你的酒出来,我要喝酒,陪我喝酒!”
酒。
五颜六色的酒。如翠,如血,如琥珀,如蓝绿相间的猫儿眼。
苏慕暴殄天物,以一种鲸吸牛饮的姿势把酒一杯杯地“倒”进喉咙,他简直不是在喝,而是在灌。
他要灌醉自己,然后忘记一切。
可是,即使最疯狂最混沌的时刻,他也仍然鲜明地记着那个名字,那个由一滴眼泪刻在他心上的名字——雪冰蝉。
“竹叶青,拿你的水晶球出来,”苏慕喃喃,“你的水晶球可以告诉你前世,能不能告诉你将来?雪冰蝉的将来会怎么样?她会不会幸福?”
“水晶球只可以发掘真相,不能够预测未来。”竹叶青无奈地说。
“那么,你的使命呢?你的使命有没有规定,如果我得不到雪冰蝉的爱,结果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