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给你讲的时候你也这么说来着。”田中好像觉得很烦,“听好了,一百多年以前,没有人想过要画描绘出细节的、与实物等大的鸟类图鉴。他肯定喜欢鸟、喜欢大自然,这种喜爱能从只是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温暖的画集中传达出来。”田中说着说着就变得如痴如醉,感慨着,“真是好画集啊。”
我们坐在柏油路旁有顶棚的公交车站里。椅子被涂成大红色,颇具现代感。
“奥杜邦发现了旅鸽,对吧?”日比野骄傲地插嘴道。像一个因为比老师更早说出答案而得意的少年。
“是的。”田中点点头。
“旅行的鸽子?[13]”我不假思索地重复了一遍。
“旅鸽。一种会二十亿只一起飞过、遮天蔽日的鸟。”
“二、二十亿?”我瞪大了双眼。
“在一九一四年灭绝了。”田中的表情很认真,“据说如此。”
“二十亿,这个数字不是虚指吗?”
“真的是以亿为单位计数的鸟群在空中飞翔。”
二十亿只鸟。我试着想象,但失败了。那片天空都被染成鸽子色了吧。
田中继续讲述。约翰·詹姆斯·奥杜邦在肯塔基州发现了迁徙的旅鸽。那是一八一三年,鸽子遮天蔽日,周围变得仿如日食一般昏暗,振翅声不绝于耳,听得人昏昏欲睡——他在书中是如此记载的。
鸽子飞过时大量的粪便从天上撒下,如绒布般广阔的鸽群让奥杜邦深受感动。旅鸽在他的头上飞了整整三天。
“有几十亿、几百亿的鸟怎么会灭绝?”日比野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在怀疑这种鸟的存在。
“据说旅鸽的肉质鲜嫩。”田中说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这也是它们灭绝的原因之一。”
每个人都拿着枪——奥杜邦在书中也这样写到。
鸽群飞过的那三天,天空之下肯定有猎人。鸽群遮天蔽日,因此随便向天空中打一枪就能命中,非常简单。当时美国人口数量急剧增加,有粮食不足的风险,旅鸽便成为重要的食物来源。为了食用而捕杀。后来,渐渐变成单纯的猎杀,作为猎物,一只一只杀掉。
人们将击落的鸽子拿去喂猪,然后继续猎杀。
“就算是这样,可也有几十亿只呢。”日比野提出这样的意见,我也赞同。
“每个人都这么认为。”田中伸出食指,“就因为数量实在太多了,多得让人们的感觉变得迟钝,觉得再怎么猎杀也不会绝种。就连奥杜邦也没有预料到。”
“数量过亿,都可以称之为无限了。”我说。
“奥杜邦离世六年后,也就是一九五七年,俄亥俄州提出了保护旅鸽的法案。但是被驳回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田中语调平稳地叙述着,不时咽一咽口水,“因为有人提出报告称,旅鸽的数量实在太多,普通的猎杀并不会导致它们绝种。其实奥杜邦生前也曾写过类似的内容。”
田中陷入沉默,寂静便立即将我们包围。我独自想象着几十亿只鸟被人类斩尽杀绝。恐怕没人思考过这件事吧,旅鸽的数量在逐渐减少,人们却毫不在意。猎人接近鸽子们的栖息地,将它们杀光,并感到愉悦。人们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行为,没人想到数量多得惊人的鸟会轻易地消失。
“先打伤一只旅鸽的眼睛。”田中挑起眉毛说道,“这样鸽子就飞不起来了,只能跌落到地上,对吧?其他的旅鸽会误会,以为地上有食物,就一股脑儿地飞了过来。然后猎人再将它们一网打尽。”
旅鸽的身影开始消失。不是悄无声息、不易察觉地渐渐减少,而是总数直线下降,绝对不可能恢复了。
“最后就这么绝种了?”日比野抢先问道。
“帕托斯基大屠杀。”田中以此作为回答。
这句话钻进我的耳朵,发出不可思议的回响。帕托斯基大屠杀,这个我也曾听说过,是我们人类犯下的罪。我们总是不断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