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长官,他们在下面见到过我啊。他们会烦我的。这人怎么老来?不会吗?不会吗?不会吗?你又没拿绳子捆住我的脖子,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跑掉?等等月亮吧。雨停了,一会儿月亮就出来了,随时都可能出来。可惜你不明白啊。长官,等……”
他们已经离开人群,拐进了小路。左边是一条巷子,很黑,但另一边有光。警察换了换手,就这么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小贩就窜了出去。他在空气中奔驰,连脚下踩着的石头都感受不到。在他身后,皮靴正在卵石路上嗒嗒作响。他朝着小巷尽头的光跑去,但是,这里没什么好害怕的。他一生都在这里,在暗巷里奔跑,无所谓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一样的,不过是一条小巷,一点光明,身后踩在鹅卵石上的脚步声。但是,他们从来没抓住过你,他们从来没抓住过你,他们从来没抓住过——他双肩挨了一下,身子扑到前面,然后在前方的微光下,看到石头正朝他飞来。他双手张开,左手手指微屈,两个拇指前伸,灵活地在墙上做出两只鸡头的手影:拇指是鸡嘴,展开的手指是鸡冠。
警棍已经打到了他,此刻还在两人之间虎虎生风。就在他手撞到卵石、猛然落地时脖颈后咔的一声的时候,木质警棍脱手了,撞在砖墙上发出脆响。他正要用双手和膝盖撑住身体,一只脚踩上他的肋骨,把他踹到了一边。
大圆脸不见了。警察刚才去捡警棍,帽檐把他的脸挡住了,下面还有衬衫的V领和黑领带。能看到的就这么些了。
他是先听到警棍砸在肩膀上的脆响,然后剧痛才冲破神经的阻塞,在大脑里喷溅四溢,就像喷出的钢水一样。他听到微弱的呼吸声从牙缝里面出来,又把双脚收到身子底下。又是一下警棍,这次砸在肋骨上,把他剩下的半口气也敲了出来。他本来半个身子都支起来了。
这好像是另一个人的声音。“长官……哎呀,耶稣啊……我什么都没干啊……让我歇歇……哎呀,耶稣啊……”
“我让你歇。我把你脑袋骨头全砸烂,你个臭烘烘的杂种。你罪有应得,报应这就来了。”
棍子再次落下。这一次,痛意显得苍白无力,慢慢沿着脊椎上溯到了大脑。
世界回来了。斯坦顿·卡尔里斯清醒过来,看到了自己的位置。他看见警察上唇扬起,露出一颗金牙。在身后的微光下,他注意到警察该刮胡子了。他年纪不过四十,但头发和面颊上的胡须已经抽出银丝了。就像尸体上的真菌。就在这时,下面从屁股传来的痛意抵达了大脑,好像一千个玻璃杯打碎在地上;一扇大门敞开了。
斯坦走上近前,一只手揪住警察的翻领,另一只手从面颊下别过去,攥住对面的翻领。接着屈腿护住下体,双手开始紧拉。他听到警棍掉在地上,感到大手正试图掰开自己的手臂,但掰得越用力,他的拳头就卡得越紧。一天没刮的胡子茬像砂纸似的摩擦着他的手背。
斯坦感觉暗巷的墙好像在朝自己的肩膀挤压,双脚离开地面,黑暗沉重地压在他身上。他掌握的性命正顺着自己的双手和手腕流出去。
他身上的大山不再动了,停了下来。斯坦抽出一只脚,把两只脚翻过来,压到警察上面。壮硕的身躯一动不动。他越收越紧,最后指节几乎都要爆开,这才开始把警察的头往石头上撞。咚,咚,咚……他喜欢这个声音。咚,咚,咚……
接着,他把手松开,站起身来,双手垂在两侧。手动弹不得,不听他使唤了。
一叠占星图掉了出来,散落在石头上,但他没有去捡。他径直朝巷子末端的光亮走去。现在一切都是那么清明,他再也不需要喝酒了。
扒货运列车挺危险的。下次可以试试长途列车的行李箱,搭着篷布的那种。他以前这么干过。
没什么好怕的了。警察已经死了。
我还能再杀他一次。再杀他一次。只要他从身后爬起来,我就再杀他一次。他是我的。我的私家尸体。
他们会把他埋葬的,就像埋葬僵硬的、纠结在一起的手帕。
我还能再杀他一次。
但是,他不会再来了。他死透了。
我还能再杀他一次。
但是,他脑袋烂了,死了。
我能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