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我们每天送饭给她时见到的那个人。这家伙看到我的时候一脸怪笑——当然,一个侏儒来探望一个巫婆确实很搞笑——但看起来不是所有做下流工作的人都变得很下流,不管他脑里在想什么,他对我还是挺有礼貌的。他领着我走进一个小小的院子,那里有个人在等我,领着我穿过一扇门,走下一段楼梯,再走下一段楼梯,然后走下第三个楼梯。我们往下走,黄昏黯淡的天光渐渐消逝。我们来到暗无天日的最下面一层。第三个狱卒在这里等我。这个狱卒很强壮,身上和囚犯一样散发着臭味,不过除了他的体臭,还有一股劣质啤酒的味道。他像看着蟑螂一样看着我,我把钱袋放到桌子上。他把钱袋倒空,把钱分成三堆。三个狱卒,每人一堆。他又数了一遍,然后抬头看着我,轻蔑地笑起来,“其他的钱在哪里?”
我过去很怕他这么高大的人,既因为他们头脑不清,也因为他们的力量很大。但现在我什么都不管了。现在我只把他们当作是几堆有嘴巴的肉。上帝啊,你要是能找到他们的话,把他们干掉吧。
“在你的屁眼里。”我狞笑着说。
他对我狂叫了一阵,似乎准备拿我的头去撞墙,然后他开始哈哈大笑,走过来用手拍拍我的肩膀,好像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突然之间他变得友好起来,请我喝酒,带我去监室的时候还坚持要多带一根蜡烛和一张凳子,这样我到时就不用坐在地板上了。
我跟着他走过阴暗的走廊。我们走过十来个房间,每间只有猪栏那么大,借着他手中两根蜡烛迷蒙的光芒,我偶尔能看到有人趴在地板上或者蜷缩在墙角,但看不到他们的脸。突然间我的脚步声比他刚才咄咄逼人的态度更让我害怕。阴暗,恶臭,潮湿,天哪,要是生活在这样的地方,那还不如死了算了。他一边走一边数,确认他走到的监室是对的,然后放下蜡烛,把锁打开。
我走了进去。一开始我以为里面没有人。然后,我在阴暗中看到有个小小的身形坐在监室后部的草席上,面朝着墙壁。她——我该叫她什么呢?因为在我心里她再也不是疏浚船了。她,艾琳娜,在我走进去的时候既没有抬起头,也没有任何动作。我扫了狱卒一眼,他耸耸肩,在我身边放下凳子和一根蜡烛,然后走了出去,砰地把门关上。钥匙在锁头里面喀啦喀啦响。
我走到她前面,把蜡烛摆好,这样我就能看到她的脸。她的眼睛伤得很厉害,我一开始只看清了这一点。它们很肿,有一只几乎闭上了,她不断眨着另外一只眼,那只眼抽动着,流出很多脓。
“艾琳娜?”
没有回答。
“艾琳娜,你能看见我吗?我在这里,就在你前面。”
她把头扭向一边,皱起了眉。“哦!那你到底是一个魔鬼还是一条狗呀?”
因为我们以前从来没有相互开过玩笑,刹那间我有点害怕她这么说是因为疯掉了,而不是想跟我说笑话。
“都不是。是我,布西诺,”我吸了一口气,“还记得吗?”
她轻轻哼了一声。“那么你从现在开始最好穿白衣服,确保你自己直立行走,免得人家以为你是魔鬼或者是狗。”
我忍不住笑起来,不过还是很紧张。我听到附近某个地方,也许是隔壁的监室,传来砰的一声,接着听到一个女人的呻吟。
“你……我……你怎么样?”
她的脸色半是嘲弄,半是微笑。她的每一个表情我都已经见过一千次了,但这时看着她,我不禁悲从中来。“我是个巫婆,你知道的。可惜我不能飞出窗口,让自己获得自由。”
“我……这里没有窗户。”我温柔地说。
她不耐烦地用舌头吧嗒一声。“这我知道,布西诺。你怎么进来的?”
“花钱啊。菲娅梅塔向她那个大官求情,我们贿赂那些狱卒。”
“哦。”
“我们也会给审判庭钱的,让他们别审判你,但是……”
“但是他们不会要。没关系。我知道。他们以铁面无私为荣。”
“不过大家都说你和他们一样聪明。”
她耸耸肩。“她发誓说她见到魔鬼的狗从我窗口爬出去,但大家都知道她的视力很糟糕。我在审判庭问她的时候,她都分不清法官和他身边的雕像。”
想到这件事,她脸上露出一个歪曲的微笑。蜡烛变得更亮了,也可能是我的眼睛更适应黑暗了。她的脸脏乎乎的,沾满了灰尘。眼泪在她脸上冲出两道干净的沟渠。我很想抬起手把它擦干净。我看她强忍剧痛,眼睛不断抽搐。
“你吃到我们送来的食物了吗?”
她点点头。不过看起来她好像没吃进去多少。
“他们有没有跟你说这是我们送来的?能帮到你的,我们都帮了。”
“他们说我有一个恩人。”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的语气很郑重,“一个坏人的恩人。他们在嘲讽我,还以为我听不懂。他们开始以为我的笔记本是魔鬼写的,后来我把密码说给他们听。他们在审判庭上宣读了一点——那是治疗便秘的药方。也许我应该为这个收他们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