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你听过么?”张龙生颇为感慨,“京戏热起来了,好多昆曲大家都转了行,现下听的人也不多了,怎么,有兴趣?”
“没。”但是她知道那是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啊!而且貌似牡丹亭是昆曲的经典曲目,这还是以前工作的时候特地查过的……黎嘉骏心里握握小拳头,一旁大嫂却笑道:“你这话是问错人了,咱们黎三可是奉天有名的戏迷啊,笃爱京戏。”
“哦?”张龙生很惊讶的样子,“有这回事?说来惭愧,我偶尔听戏,也纯粹是会客时怡情用,真要仔细听,倒真没几回,却不想黎三小姐有此等雅好?”
黎嘉骏汗流浃背,要说她不听戏这事儿,黎家人后来都慢慢习惯了,甚至巴不得她戒了这一口,唯独最近才进门的大嫂没经历这个过程,她肯定耳闻过以前黎三爷的“光辉事迹”,并且是当初“半个奉天城都在看笑话”的人之一,此时只能讨饶:“嫂子我老早不好这口了,您别逗我。”
大嫂表情严肃的点头:“嗯,我也是才明白,你黎三啊,根本不是戏痴,你啊,就是个花痴!”
“哈?”这黑锅还不如那个戏痴呢!
张龙生倒真是个好群众,立刻问:“此话怎讲?”
“当初追戏追得轰轰烈烈的,出了关后,只字不提,你说这是追戏,还是追人呐?”大嫂意味深长的。
黎嘉骏内牛满面,她一个新时代网瘾好少年,谁没事儿会想起看京剧啊,原来在北平那段时间大嫂都惦记着呢,这个BUG太大了,完全没法打补丁,花痴这个黑锅是背定了。
见黎嘉骏像淋了雨的鹌鹑似的缩了,大嫂笑:“瞧,没话说了吧。”
“可是有特别喜欢某位大家?”张龙生问,“不瞒您说,今年突然多了很多京戏班子,好多都是关外唱红过的,说不定还能帮你打听打听。”
虽说荣禄班救了她一命,但是黎嘉骏本心里完全不想见那群人,总觉得他们也不想见到她,这种相爱相杀的局面能不遇到就不遇到的好,她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只听上面锣鼓一敲,台子上盈盈走上一个穿着红衫的盛装佳人,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是牡丹亭最著名的一折戏,游园惊梦。
黎嘉骏只是大致了解牡丹亭的剧情,但是亲耳听还是头一回,她想也没别的事情做,就看那丽装佳人杜丽娘与小丫头春香一搭一唱的,偶尔还能听出一两句颇为耳熟的唱词,什么“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什么“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还有杜丽娘入梦后,书生柳梦梅唱的“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秋高气爽,清风拂面,花香绿荫,茶香美人,戏台上竹板儿哒哒的敲着,小鼓声脆嫩,二胡偶尔吱吱呀呀的吟两声,月琴叮当作响清脆明亮,更多的,则是书生与小姐宛转悠扬的清唱,他们一推一迎,一躲一寻,欲迎还拒,眉目传情,伴着那柔情蜜意的唱腔,就连空气都平白的撩人起来。
她还是第一次那么平和的听戏,半懂不懂的,却能微笑起来,和周围凝神倾耳的人一样,看着台上的另一个人间,眼神闪闪发亮。
直到曲终了,满堂喝彩时,她还没回过神来。
“这个杜丽娘唱得真不错,会火!”张龙生啪啪啪鼓掌,招来服务生要给那角儿送花,黎嘉骏第一次认真听,对于好坏倒不大分辨得出,只觉得能把所有人都带进那个情境里,那必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于是也跟着狂点头,可惜她虽然有钱,但随身却带的不多,只能拜托张龙生替她多赏点。
那杜丽娘谢了幕后就下了台,随后上来的是同一个班子的另一名折子,三岔口,那是个有名的动作戏,两个主角摸黑战斗,打了半天谁都没打着谁,偏偏谁也不想被对方发现,又都知道对方就在附近,那是沉默无声的一出戏,却要被两人演出紧张的气氛来,很考验表演功底。
这个黎嘉骏看了一会儿居然有点困,她示意了一下,捧着茶杯站起来往外走,逛了没两步,正看到茶园后头戏班子的人忙碌的身影,她好奇的看了两眼,却见棚子里头卸妆的一人似乎是在镜子里看到了她,忽的站起来往她走来。
那正是台上的杜丽娘,她卸了满头珠翠,却还没洗面,还是杜丽娘的妆面,她着急的走过来,对着黎嘉骏就一福身,激动道:“黎小姐!”
黎嘉骏愣了一下,迟疑道:“你是……”
“黎小姐贵人多忘事,我是靳兰芝啊,荣禄班的。”
世上还真有这种事儿!
黎嘉骏心里给命运大神磕了个头,心里怦怦跳,话都说不利索了:“怎么会,啊,不是,我刚看的时候还想到过你们呢,就遇上了,你瞧,凡事真是不经说!你们这是……”她下意识的往靳兰芝身后望,没瞅见某个中二少年。
这一回见面,全没黎嘉骏想象中的尴尬,大概是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关系,不管关外如何,即使现下还是社会地位悬殊,却平白亲近了不少,靳兰芝注意到她的动作,轻笑:“黎小姐可是在寻观澜?”
“是啊。”黎嘉骏也不否认,“站台上那事儿,我得谢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