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乔伊·亚当斯以做伪证,侵犯他人隐私,捏造事实散布谣言,以及诬告陷害罪,被英国皇家检控署的律师告上法庭。
此举在媒体界掀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众人发现咨询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成为安格斯·多伊“性-侵杀人案”的上诉人之一时,这个半年多以前的旧案被重新翻出,在报纸,网络,甚至各大社交平台再次引起了一阵无形的腥风血雨。
立案,提交起诉书,等待开庭,宣布开庭,公开审理,出庭应诉,提交证据,开始辩诉……寒风簌簌的白日,记者们齐齐涌入法庭,旁听这场阴云笼罩了所有人头顶的重审案。
在传唤证人之一的夏洛克·福尔摩斯之前,他正站在候庭室的窗边,望着外面被围观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他们脸上的表情可谓是丰富多彩,好奇者有之,担心者有之,兴奋雀跃的,皱紧眉头的,更多的却是一种属于旁观者的看好戏姿态。为了一个和自己不相关的陌生人,甚至不惜在寒风刺骨的天气里从千米之外赶来,只为最近距离地观赏这场各名人之间生动演绎的精彩大戏。
这个世界不喜欢与众不同的人,大家也多容不下过于出众的同类。在生活中忙忙碌碌不得抽身的普通人最希望看到的,莫过于那些曾与日同辉的胜者跌落神坛的那一天。只有在看到那些人坐在“被告人”的座位上时他们才会感到由衷的亲切,至少在这一时刻他们是一样的,甚至还不如曾经只能仰望他们的自己。相比之下的喜悦就能油然而生,就能用一种和善的,近乎安详的姿态去注视着从前的天之骄子,给予他们一刻钟真诚的怜悯之心。
世有万象,人间百态,但生存下去的真理,无非“同一”而已。
夏洛克拉上窗帘,隔绝外面的聒噪,转过身来,对候庭室里的另一个人开口说道,“你真的不准备出庭?”
“简·多伊小姐?”
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女人缓缓睁开眼,一双银灰色的眼珠深邃宁静。
夏洛克·福尔摩斯从见到简·多伊的第一刻开始,就觉得这个女人有一种很特殊的气质。明明有一双很罕见的眼睛,也不像其他金鱼那样遇事就爱大呼小叫,脑子因装满了水而逐渐生锈。她理智,专注,处事冷静,必要时手段狠辣,不拖泥带水。照理而言这样的女人不论走到哪儿都能令人印象深刻,可偏偏只要她不刻意开口说话,总能让人轻而易举就忘却她的存在,就像投落的阴影一样,淡薄安静。
夏洛克·福尔摩斯见过各种各样的女人,平庸普通的,高傲冷艳的,风趣幽默的,精明狡猾的,心狠手辣的……可没有一个像简·多伊这样,很多时候他觉得仿佛能够将她一眼看透,但转身后仔细思考,却更像是只望见了冰山一角。
在简多伊第一天晚上来寻求他的帮助时,夏洛克就立刻开始搜寻关于她的一切资料,包括她因为哥哥一案而受质疑,失去在MI5工作的机会。恰巧,他在MI5内部就有一位熟人,严格来说,那个家伙还算得上是简·多伊的前顶头上司,也曾过目她的所有信息。而当夏洛克“漫不经心”地提及“那个失业的女特种兵”时,对方是这样警告自己的——
“出于你哥哥的身份,即便万分不情愿我也得充满爱心地建议你:不要插手军方内务。尤其是在我们拒绝了对方之后。”
夏洛克仔细思考了这个提议,第二天就十分爽快地答应了简·多伊。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无比正确且明智的。因为这个案子不仅涉及到为一个入狱的无辜者而正名,在案件之后,还存在着其他的幕后指使者。就像是一个丝丝入扣的蜘蛛网,而他就站在中心位置,只要触及了其中一个节点,就能撼动整个蛛网,循着蛛丝马迹,找到藏匿其后的捕食者。
对夏洛克·福尔摩斯来说,乔伊·亚当斯只不过是一个好大喜功愚蠢不自知的炮灰,这一趟旅程下来的真正收获,除了捣毁莫里亚蒂又一个潜在的暗桩,就是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简·多伊。
这次上诉如无意外必定会成功为她的哥哥翻案,可她看上去却并不像很高兴的样子,而且拒绝了出庭作证的要求,只是来到了这里,“陪伴我们的侦探先生走完最后一段旅途”。
——虽然他不太明白最后这句话的含义。不过不妨碍这一次的大获全胜。
“看看这群人,”夏洛克瞥了一眼窗子的缝隙,面色不动,“就像是一群嗅见了腐坏鸡蛋的苍蝇。圣诞节都没见他们这么发自内心的高兴过。”
简侧过头,望着黑色大衣,修长挺拔,特立独行的咨询侦探,用一种充满了笑意的专注目光,缓声答道,“太多次的曝光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可不算一件好事,福尔摩斯先生。常常出现在镁光灯之下,总是很容易令人迷失双眼的。”
“更何况,”简微笑,“有夏洛克·福尔摩斯在这儿,我再放心不过了。”
侦探扬了扬眉,“你可以再大点儿声,我不介意。”
最好让外面的那些人也能听到这句毫不掩饰的夸奖。
简忍不住笑了。
侦探看着她银灰色的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很直接地问她,“那天晚上,你左手拿着的是激光笔,右手拿着的其实是把枪,对吧?”
“告诉我,就没有那么一秒钟,你是真的想扣下扳机,让乔伊·亚当斯从此消失无踪么?”
杀一个人然后掩盖痕迹对简·多伊这样训练有素的特种兵而言毫无难度,而彼时夏洛克正在赶往卢迪·史密斯家的路上,如果她有一刻那种念头闪过并且顺应这个想法开了枪,千米之外的他是绝对来不及阻止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