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莲失了酒壶,手里却多了一卷诗集。那人临走还非要把诗集塞进她的手里。
胡善围故作轻松,把金七事还给沈琼莲,“这可是你的?”
沈琼莲一看空空如也的腰间,“可不是?多谢胡司言。”
胡善围瞥了一眼酒壶的碎尸,“喝多了吧,走路都不稳,别去赏景喝酒了,我送你回去。”
沈琼莲并没有拒绝,扶额说道,“好像有点晕头晃脑的,不如归去。”
和胡善围清清静静的小院子相比,沈琼莲的住处堪称豪奢了,是个两进的院子,一年四季花卉不断,院子还养着几缸子锦鲤和睡莲,入秋了,睡莲花瓣开始凋零,露出尖尖的莲蓬头,锦鲤则在散落的淡黄色花瓣中嬉戏穿梭。
沈琼莲笑道:“既然来了,喝杯茶再走。”
又吩咐小宫女,“我种了一盆薄荷叶,你摘一片和茶叶泡在一起,最是提神醒脑,解了秋困。”
宫女去泡茶,沈琼莲指着被飞溅的美酒浸透的裙摆,“你稍坐,我去换套常服。”
言罢,沈琼莲顺手把手里的诗卷搁在案几上,去隔间换衣服。
卷成筒装的诗集缓缓摊开了,成两边翘的瓦状,胡善围可以清晰的看见诗集上的名字:朱檀。
鲁王朱檀,十四岁,郭宁妃的独子。喜欢诗文,尤其崇拜魏晋风流。
朱檀两个舅舅都是侯爵,舅家家世强大,郭宁妃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养的稍微纵容些。
皇子们并不和母妃住在一起,基本上七八岁就搬到乾清宫东五所和西五所居住了,平日上午在大本堂读书,下午骑射,偶尔被洪武帝拉到田间地头干农活,忆苦思甜。
是的,洪武帝在大本堂附近拔了一些花花草草,专门开了几块田地,亲自下地叫儿子们农桑之事。
除了偶尔给生母请安,皇子们基本不会出入东西六宫,尤其是已经十四岁、即将成年的鲁王,要避嫌的。
所以胡善围乍听其言语,猜不到太湖石里堵着路请教沈琼莲的少年是谁,少年变声时说话声本就是多变,现在看到鲁王朱檀的名字,才豁然开朗。
皇宫那么大,御花园里那一幕绝对不是巧遇,从对话来看,鲁王时常以诗书请教沈琼莲,沈琼莲也的确教过,但她是天才少女,眼光高,鲁王身份高贵,诗歌着实平庸,她没放在眼里,根本“吃”不下去。
她性格孤高,懒得和鲁王虚与委蛇,说从鲁王诗句里找优点,如同红烧肉里挑素菜。
胡善围是个情窦开过两次的人了,两次都轰轰烈烈的,过来人的她隐约感觉朱檀对沈琼莲动机不纯,十四岁,也到情窦初开的年纪。
沈琼莲十七岁,相貌谈不上绝色,宫里美女如云,天才少女只有一个,对她有爱慕之意,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正思忖着,沈琼莲换了一身常服回来了,梳着寻常少女的发式,飘然出尘。
胡善围放下只剩下半杯的茶,“这茶果然提神,多谢款待,我还有事,告辞了。”
“胡司言是个大忙人,我就不强留你了。”沈琼莲亲送胡善围到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即将消失在宫墙拐角时,她却定住了,回头,目光正好和沈琼莲撞在一起。
胡善围觉得不对劲,这一切太巧了,从遗落的金七事开始,就像……有人故意设计的一样。
看着胡善围充满探视和怀疑的目光,沈琼莲没有回避,直直的迎过去。
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不方便说透,确认过眼神即可。
得到沈琼莲的眼神回应,胡善围知道了:这是沈琼莲设的一场局,她在向她示警求助。
沈琼莲冰雪聪明,她能感受到朱檀落在身上的目光不再单纯了,郎有情,妾无意。
朱檀以请教诗歌为由,纠缠不休,他贵为亲王,且母妃和舅家实力强大,郭宁妃执掌宫廷,她一个小小宫廷诗人,如何拒绝?
她当然可以闹到御前,可是这样做的结果,无非是洪武帝将鲁王打骂一顿,而她却会被“劝退”宫廷。天才又如何?宫廷的安宁最重要。
沈琼莲明白,只有在宫廷,她展现才华才是正职,如果回归家庭,嫁人生子,写诗画画就成了不务正业,她会被埋没。
怎么办?沈琼莲开始自救,她性格洒脱,很少刻意去表现,但在中秋节皇室家宴上,她的诗得了魁首,还要再写一首,表现惊艳,洪武帝由此钦点她去大本堂讲课。
她端坐在大本堂西边,以老师的身份给鲁王等皇子讲课,是想证明自己的志向和价值,她此生只想和诗书为伴、以学习为乐、她对爱情、婚姻均不感兴趣,她只想当一个宫廷诗人,堂堂正正的展现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