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连阴天、霪雨霏霏、吹皱污浊河水的凛冽的北风——“烈风”、寒冷、初冰、漆黑的夜晚,冷雾、暗淡的朝霞。
一切都这样循序前进,直到初寒得势、冰封大地、飘下初雪、形成橇道的时候。然后便是冬天了,这时有暴风狂雪、风搅雪、鹅毛大雪、严寒、田野上的指路标、雪橇下滑铁的嘎吱声、灰暗的飘雪的天空。
我们有许多描绘雾、风、云和水的词汇。
在俄语词汇中,特别丰富的是有关河川以及河湾、深水塘,摆渡和浅滩的字眼,——在浅滩处,平水时期轮船是很难通行的,为了避免搁浅,只能顺着“主流”前进。
我认识好几个摆渡船的。就是要跟他们学习俄语!
渡船是热闹的集体农庄市场。它代替了民众集会和集体农庄茶馆。
当女人们一边假意地骂着男人们是懒汉,一边慢慢地倒着铁索的时候;当毛茸茸的、听天由命的马,一面从停在身旁的大车上抽出干草,匆匆地咀嚼,一面斜眼望着大卡车上小猪们在麻袋里垂死地尖叫,打滚挣扎的时候;当那种用有毒的绿烟草卷的纸烟还没抽到烧着手指头的时候,不在渡船上聊天,又在哪儿聊天呢!
要想知道集体农庄——也不仅是集体农庄的——各种新闻;要想尽兴地听到种种机智的、意想不到的警句格言和异想天开的故事,一定要到撒满了干草末的尽是裂缝的渡船上去,从这岸到那岸你就光坐在那儿,抽抽烟听听。
差不多所有的船夫都喜欢说话,而且话说得都很俏皮,他们都见过世面。他们特别喜欢在傍晚聊天,这个时候,人们已不再来来回回渡河,太阳已经平静地落到陡岸彼方去了,蚊虫在天空中飞来飞去,嗡嗡地叫着。
这时候,坐在棚子旁边的长凳上,可以用拉缆拉得粗糙了的手指,跟一个偶然来到的不忙走的行人婉转地要一支烟卷,当然还添上一句“这烟没劲儿,不过抽着玩玩,杀不住我们心里的烟瘾”,但仍然有滋有味地抽起来,眯缝着眼睛望着河水,聊起天来。
总之,在河岸上,在码头上(一般叫作浮码头,或“轮船码头”),在聚拢着有着特殊风习和传统的无数河民的浮桥旁边,生活是纷扰的、形形色色的,这种生活能为研究语言提供丰富的材料。
伏尔加河和奥卡河一带的语言是特别丰富的。假如在我国生活中没有这两条河,正象没有莫斯科,没有克里姆林,没有普希金和托尔斯泰,柴可夫斯基和夏里亚宾,没有列宁格勒的铜骑士和莫斯科的特烈基亚科夫绘画陈列馆一样难以想象。
雅兹科夫——普希金说他的语言具有惊人的魅力——在一首诗里,绝妙地描画了伏尔加河和奥卡河。而对奥卡河描写得尤其出色。
雅兹科夫在这首诗中,以伟大的俄罗斯河川之名,其中包括奥卡河,向莱茵河致敬:
……洪水泛滥,檞木成林,
在穆罗姆沙土的辽阔地方,
带着帝王的风彩,雍容,光耀地
流过可敬的河岸之前。
让我们记住“可敬的河岸”这两个词,井为此向雅兹科夫致谢。
我国方言土语之多,也不下于“自然的”词汇。
所谓滥用方言通常指的是作家的不成熟和艺术语言的贫乏。无选择地使用含混不清的词汇,有时甚至使用广大读者所根本不能理解的字眼,只是为了铺张扬厉,而不是想要赋予作品以栩栩欲生的画面。
纯正的、圆熟的俄罗斯文学语言是一个高峰。用方言来丰富它,需要极严格的挑选和高度的鉴别力。因为在我国有许多地方的语言和发音是玉石杂糅,有真正的珠宝,也有很多噪聒的、听上去不愉快的字。
至于发音,恐怕元音脱落的发音,要算最刺耳难听了。还有尽人皆知的“但是”。写西伯利亚和远东题材的作家,认为这个词是差不多全部人物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口头禅。
假如一个方言生动,音调铿锵,含义清楚的,那么它可以丰富语言。
应该完全不加枯索的解释,也不用添加边注,便使人了解这种词。应该把这些词儿巧妙地穿插在其他词中,使读者无须借助作者或编者的旁注,便可按其前后关系一目了然。
一个生涩难解的词儿,会给读者破坏最好的作品结构。
不过这并不是说文学只有当它清晰明了的时候,它才存在,才起作用。晦涩而暧昧的,或者故作深奥的文学,只有作者本人需要,人民是根本不需要的。
空气越清洁,阳光也就越灿烂。作品越清晰,作品的美也愈完善,它给予人类心灵的影响就愈强烈。列夫·托尔斯泰简单扼要地阐明了这种思想:“质朴是美的必要条件”。
从我听到的许多方言中,譬如乌拉基米尔省和梁赞省的,当然有一部分听不懂,也没有意思,但偶然也碰到异常富有表现力的字眼——譬如,一个古老的、至今还在这些省份里保存着的词儿——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