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不多时行驶到一处庭院,门口早有下人打着大红的灯笼迎接,见谢凌辉急忙迎了上来。谢凌辉让婆子领了初彤休息,便带着洪总管和卷翠去了偏厅。那婆子见初彤身上的斗篷华美精细,似乎是谢家二公子曾经穿过之物,自然不敢怠慢,将她安顿到一处暖阁,让小丫头端了点心清茶热水毛巾等物好好招待。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初彤跟着谢凌辉乘上马车,快马加鞭的向京城里赶去。这里距京城已经很近了,一路上又几次换马,所以黄昏时分马车便进了京城的大门。
一路上初彤忍不住掀开帘子向外看去,只见京城大街上熙来攘往,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摊子上摆着各色物品,琳琅满目不一而足,初彤伸长脖子张望着,心中暗想:乖个隆咚!怪不得来窑子里销金的大爷们都说京城繁华,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啊!南淮市井虽然也似这般热闹,但是跟上京比起来,还是少了点气势。
张望间,马车缓缓驶进了一处偏僻的巷子,然后在一处偏门停下。只见墙内建筑物巍峨挺拔,探出朝天的阙角,峥嵘之气毕现无疑。小厮撩开车帘子,一干人等站在大门口迎接。谢凌辉刚下马车,在门口等候的人便将他团团围住,簇拥着往里面走去。卷翠对初彤道:“二爷要到书房回话,我们先去回二夫人的话。”说完拉着她的手走进,两人一起上了一乘小轿。
姚初彤掀开轿帘子向外看去,那府中的景色更加非同一般,雕梁画栋,入眼的几间正房高大壮丽;曲栏回转,穿山的游廊厢房精致敞阔;怪石嶙峋,那葱茏的青松上还压着皑皑的白雪;湖已经冻了冰,有个穿蓑衣的老头独钓江雪,宛若画中之人。三三两两的下人穿梭在园中,举止有度。走了一会儿,轿子进到了一间月亮门处,卷翠笑了笑,叮嘱初彤说:“待会儿磕了头问了话,你就正式呆在谢府了。二夫人是个极好极美丽的人,你救了二爷的性命,她必然会好好赏你”然后领着初彤下轿,径直带着她走进了一处院落,院子里有两个小丫头正抬着一桶水走来,看到卷翠急忙放下桶去掀门上的毡毯,笑着说:“卷翠姐姐回来啦!”卷翠问道:“二夫人在吗?”小丫头点点头说:“二夫人身子不舒服,正在榻子上歇着呢,把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了珍珠捶腿。”
姚初彤站在门口只觉得一阵异香扑鼻,踏入房间便仿佛到了一个温润如春的世界,入眼之处尽是一片金碧辉煌,让人眼花缭乱。旁边的小丫头领着她到偏房,让她坐在绣墩子上等着,然后拿了块点心给她吃。姚初彤拿着点心还有些回不过神。刚才经历的好似做梦一般,自从她进门到现在,所见之物无一不奢华精致,下人神色恭谨殷勤,初彤心知自己进了非同一般的大户人家。想到母亲临终前,柴瘦的手死死攥住她的胳膊,咬着牙对她说:“女儿,你听好了,王府侯门是火坑,荣华富贵是场梦,永远别听信男人的花言巧语,否则……否则我就是你的下场!”初彤呆呆的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哼”了一声,心道:管你什么钟鸣鼎食阔绰世家,我且去见识见识,若是过的不顺心意,大不了一拍两散,一走了之,我还做我的姚丹杏,不也快活得很?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平静下来,三两口将点心吃了,然后将门帘扒开一道小缝向外观瞧。
此时已经到了掌灯十分,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初彤终究是小孩子心性,耐不得寂寞,见外面的正厅无人便走了出去,东瞅西看,见到屋角边的梅花式小几上摆着的各色糕点,样样都是她没吃过的。姚初彤不由食指大动,从怀里摸出一方小手绢,捡着颜色可爱造型独特的包进帕子里。姚初彤做坏事的时候一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忽然感觉窗前似乎有黑影闪过,心中一慌,捂着帕子一闪身躲到帘子后面去了。
没过多久,门便缓缓的推开了,一个人轻轻的走了进来。姚初彤屏住呼吸,从帘子的缝向外看去,只见来人穿了一身夜行衣,手中提着一口宝剑,进门后径直往二夫人寝室的方向走了过去。
有贼人!姚初彤心里一惊,怀里的点心滚了一地,她慌里慌张的跑了出来,忽然感觉自己腿上一麻,“哎呦”一声就摔到了地上。
“什么人?”听到声响卷翠冲了出来,只见大厅空空,只有初彤一人躺在地上,初彤挣扎着爬起来,还没说话,只见卷翠晃了几晃便倒了下去,正好压在她的身上。初彤吓得小脸发白,此时屋中黑漆漆的,只有一盏蜡烛摇曳着幽暗的光芒,初彤感觉自己的左腿完全失去了知觉,身上的卷翠悄无声息不知生死,她大骇之下浑身瘫软,堆在了地上。
“到底怎么回事?”一个悦耳的女声响起,紧接着传来一阵环佩的叮当声。初彤刚想转过脸看上一看,只听一个声音从头顶上方幽幽响起:“蔺姬,好久不见。”
脚步声顿住,“你是谁?”那悦耳的女声顿时变得冰冷,充满了浓郁的戒备。
“哈哈,我是谁?谢家二夫人倒是贵人多忘事,但是你的底细我倒是一清二楚。”那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带着几分怨毒,听声音好像是个嗓音浑厚的少年。初彤趴在地上,脸背对着身后的两人,心道:这可坏了,二夫人出来了,一准能看见地上洒落的点心,万一追究起谁拿的便大大的不妙。姚初彤心中有些惴惴,但转念又想:不怕不怕,到时候我就说是我看见了贼人,被他打倒的时候不慎碰掉了几粒点心,这个谎自然能够圆过去。想到这里她有点得意,接着又想道:这贼人不知什么来头,好像和二夫人还是认识的,我先不做声,看看情况,以免殃及了我这个池鱼。想到这里她一动也不敢动,竖起耳朵倾听二人对话。
“‘蔺’是南燕皇室大姓。十几年前,南燕平王爷曾有一名宠姬,色艺双绝,聪慧过人,由于出身卑贱,小王爷赐她姓蔺,唤作蔺姬。而后南燕与中原开战,蔺姬蒙王爷看中,派到中原谢家成了细作。”那声音顿了顿,然后语意更加冰冷不屑,“不成想这贱人逐渐忘了小王爷的恩情,贪慕荣华富贵。不但北凉小皇子回京之时放出假消息重创南燕精锐刺客,甚至心狠手辣杀害了她的结拜义兄!”
“住口!”二夫人一掌拍在身边的紫檀木茶几上,语气异常冰冷,“你知道什么?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可知当年发生的事情?凭什么来这里指责我?一切都是蔺曦和对我无情无义!”二夫人深深的吸了口气,仿佛想平息心中的怒火,但是她说话的声音却愈发激动,“当年他喜欢我,荣宠极胜,没过多久他又爱慕上方红袖那个狐狸精!为了讨她的欢心便下令将我贬黜到后府,受尽了下人的欺凌……我没办法只得请求来大周当细作,否则我困在那后府中定然会发疯!”二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语气依然是阴森森的,“如今我过的好了,那负心汉又派人来让我帮他做事,我不遵从便给我下药,欲拆穿我的身份!他凭什么?凭什么!”只听“咔嚓”一声,二夫人扯断了腕子上的一串手珠,那大粒的珍珠便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让人心惊肉跳。
姚初彤心中暗道:什么南燕,北凉,小王爷?大周北边确实有个北凉国,南边有个南燕国,已经打了好几年仗啦,那二夫人是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的?接着她心里一叹,这个二夫人和我娘也是天涯沦落人啦!不过娘被男人抛弃了就寻了短见,看人家二夫人,啧啧,人家就那么自强!娘要是有人家一半就好了……
那少年愣住,半响说道:“即便是平凉王对不起你,你为何要杀死你的义兄?当年你失宠之时,他对你百般周济,你到大周来也是他暗中帮你打点,助你得到今时今日的高贵地位,你又如何下得去手?”
二夫人的语气异常平和:“他对我确实是极好的,但是他奉了蔺曦和的命令来迫我就范。我无奈之下才动手的。”
“你的意思是他死得其所喽?”少年不屑的冷哼一声。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二夫人的声音依旧淡淡的。
“好个忘恩负义不要脸的女人!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少年怒道,而后亮出手中的兵刃便向二夫人劈了过去。
“雕虫小技。”二夫人哼了一声,轻盈的一闪身,少年便一剑刺了个空。
“对付你这贱人,这雕虫小技绰绰有余。”少年冷笑,剑风愈发凌厉可谓招招致命。
“你和云中雁是什么关系?”几招之后二夫人的表情严肃起来,那少年年纪虽然不大,但是根基极好,也擅于变化,一时之间竟然能和她缠斗的难解难分。二夫人唯恐这样的声音把下人招来,不由得着急起来。
“正是家师!你伤了他的性命,我就取你的脑袋给他祭奠!”少年咬牙狠狠吐出这句话,宝剑直逼二夫人的命门。
“好,很好。”二夫人脸上冷笑,随手抄起玉胆瓶中的拂尘,当作武器抵挡少年的进攻。
姚初彤趴在地上,刚才的一切都真真的听在了耳朵里,现在又听到二人动手打在一起,不由心中叫苦:呜呼哀你的哉!刀剑无眼,这两个人这般打斗,万一戳到了我可就大大的不妙。但转念又想到卷翠还在自己的身上,好歹还有个人肉盾牌,她心中稍安,悄悄将眼睛睁开一道小缝,眼见两人缠斗到自己面前。少年小小年纪,剑术甚是了得,姚初彤只觉得头顶剑气嗖嗖横飞,她吓得立刻闭上眼睛,但是又忍不住再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