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前,郑宜家最后一次问我,“你真的不打算告诉表哥?”
我点头,“我希望他一辈子都以为我仍活在这世上,或者晚一些,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知道。现在叫他知道我时日无多,不过平白耽搁他的人生罢了。”
郑宜家说,“我表哥决不会认为你是在为他着想。”
我摇头,“其实我是在为我自己我自己着想,我顶怕陈尔信知道此事后忍不住拉我一起死了,一了百了。”
郑宜家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拍拍我的肩膀,“希望下次来中国,仍可与见面。”
“一定。”我微笑,“我有义务让世人知道奇迹仍不断降临人间。”
郑宜家凝目看我,忽而泪盈于睫,红了眼眶。
她过来与我拥抱,“再见,裴即玉。真高兴认识你。”
我亦紧紧回抱她,“再见,再见。”
晚上时,孟斯齐把我叫过去,塞给我一把七彩药片。
“给你彩虹糖。”
我看着装好在盒子中的止痛药,各种颜色混作一堆,第一眼看上去几可乱真。
我冲孟斯齐笑,“你上班时间不务正业,当心医院开除你。”
“你倒自作多情,我可不会为你荒废工作,这些是我午休时间为你做的。”他笑说。
我的二期治疗已经确定时间,在父亲遗嘱公布的第二天。
“在这之前要先做血液检查。”孟斯齐说。
“可会出问题?”我问。
“只是例行检查,你最近状况很好,不会出差错。”他安慰我。
但我心中仍有不安,我对自己实在没有信心。
当天晚上,我再次陷入梦里。
梦中场景十分真实,醒来后仍历历在目。
我梦见自己仍是幼儿,细白的手脚,柔弱而软嫩。父亲和母亲仍然在世,他们一人牵起我一边手,带着我慢慢漫步在一条开满白色花朵的路上。
我年纪那样小,什么都不懂,只是心中觉得圆满愉快。柔柔清风拂过我的面庞,我开心笑起来。
转头看见七彩斑斓蝴蝶飞舞在花丛中,轻盈盈上下翩飞,我被诱惑,松开父亲和母亲的手,一心欢喜的跑去路边花丛中。
周身花朵长得足有我高,我轻手轻脚拨开花丛,朝蝴蝶小心翼翼伸出两只手。蝴蝶似乎也晓得人的心思,翅膀扇动几下,便停在我的掌心。
我满是惊异,目不转睛看住手心蝴蝶,整颗心都被吸引。
却不知哪里来一阵轻风,微微拂过,掌心蝴蝶也随风而去,转眼间已经消失不见。我那么惶急,四处张望,但终究找不到蝴蝶的影子。
当即哀哀痛哭,仿佛失去至宝。口中喃喃唤着“妈妈,爸爸”,一边含泪看向他们,我以为他们总是等着我的,他们一定会来安慰我。
却在转头的一刹那,突然惊恐的发现,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而我亦不再是白嫩圆润的幼儿,不过片刻时间,骨骼拔节,肉体成熟,我早已长成大人。
唯有精神人不肯长大,挂着泪珠站在原地,茫然又悲切。
半夜被孟斯齐摇醒,他说,“你一直无法从噩梦中醒过来。”
我坐起身来,额上尽是冷汗。
“我梦见父母离我而去,我追不上他们。”我向孟斯齐描述梦中场景。
“我半生都在犯错,到现在,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我说。
“中国有句老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即玉,没有不能改正的错误,以前是你选错路,从此刻开始,慢慢走回来就行,不要着急,我有足够耐心等你走到我身边。”他将我手掌分开,轻轻抚摸掌心纵横纹路,“我不是你梦里的蝴蝶,停留片刻即飞开,我是你掌心的纹路,要跟定你一辈子的。”
我不禁紧紧握住他的手。
但愿上天能给我足够时间修正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