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一句话,直让修车工变的激动起來,两只浑浊的眼睛仿佛冒了光一般,扯着喊道:“活,救得活,当然救得活,咱厂子研究的柴油机封闭传动,可是得了机械部的创新奖,靠这技术吃老本都能吃二十年……”
不过很快修车工的激动情绪又变得沮丧了起來,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安平,无力地摇了摇头,黯然的说道:“我跟你说这干啥,县里那些当官的,只看到往里划拉钱了,沒见过往外扔钱的,你一个小年轻的干部,说话也不好使……”
“呵呵,师父,好使不好使的咱不说,我就是來了解一下情况,碰到了你这个明白人,咱俩就闲唠唠,听你这意,拖拉机厂研究出來了新技术是不,厂子不是组装厂吗,咋还搞上研发了,听你这意,这技术挺牛啊,吃老本就能吃二十年……”拖拉机厂居然有自主研发的技术,还能吃上二十年,安平的眼前一亮,兴趣被勾了起來,这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
科学技术是生产力,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企业,谁掌握了别人不具备的领先技术,就能率先步入发展的行列,因此,一个核心技术救活一家企业,甚至搞活一个产业链条的例子不胜枚举,拖拉机厂若是真有一项领先同行业的创新技术,别说是盘活了,就是发展壮大,成为行业的翘楚都有可能,安平突然有了一种预感,这项技术很可能就是推动拖拉机厂浴火重生的关键。
修车工用力地吸了两口烟,在烟雾升腾,长吁短叹中回忆起那段难忘的过往:“唉,这也是沒招的事,咱们这个厂一直都是给人家拼装,哪怕装的再多,也就是挣个卖手腕子的钱,可就是这钱,人家都不让咱挣了,科学发展了,技术提高了,机械化生产线上來了,一千个工人沒黑沒白的干,也比不过两条生产线去,人家谁还用你,这不逼的沒退了,王厂长就张罗着要搞技改,搞自主研发,刘工带着几个徒弟组成了研发小组,吃住都在车间里,两年多的时间才把这技术搞出來,那段rì子,虽然累,可还有希望,现在,唉,希望都沒了……”
“技术不是搞成功了吗,那该提档升级,投产达效啊,怎么还沒希望了呢……”修车工的一习话,让安平清楚的感受到拖拉机厂的干部职工并不糊涂,知道计划和市场两种经济格局的界限一经打破,旧有的生产模式根本无法适应新的市场需求,在这种认识下才有了全厂勒紧裤腰带,齐心合力搞技改的感人一幕。
只是这问題又來了,既然技术研发成功了,貌似还得了国家级的大奖,甚至到现在都还领先整个拖拉机行业,那应该借着新科技,新技术乘势而起啊,可是现在这情形,拖拉机厂非但沒发展起來,反倒越來越破败了呢,这在道理上说不通的,安平感到自己越來越迷惑了。
“柴油机封闭传动是啥你知道不,拖拉机值钱的地方就是动力柴油机,用咱们这技术生产的柴油机,动力大,耐磨损,耗油还低,可一家厂子只有好技术不行,还得能投入生产,更重要的产品能卖出去,前年吧,新拖拉机生产出來了,就在大家等着过上好rì的时候,一盆凉水浇了下來,销售又出了问題了,一千多台的拖拉机被人骗去了,一分钱也沒拿回來,厂子最后的一点家底都被掏空了,王厂长一股火沒过去,现在还在家病病歪歪的躺着呢……”拖拉机厂破败的原因说完了,修车工的脸上接连变换了几个表情,徘惶,无助,沮丧,愤怒,最终都变成了压抑的无奈和失落,将手中已然快要燃尽的烟头往地上一扔,摇着的脑袋带着阵阵的叹息,一言不好的折回了修理铺。
“小鄂,走吧,回单位……”修理工虽然走了,但安平对拖拉机厂由盛转衰,由衰转败的情况也摸的差不多了,可以说拖拉机厂的遭遇,几乎是华夏转型时期众多中小国企的一个缩影,其中所隐藏的心酸和苦涩,代表了一代人失落和无奈,这种感触,哪怕安平沒有过这种经历,也能从三言两语中得到深切的体会。
修车工的话语,仿佛感染了安平的心情,返回车里以后,始终闷着头沉的一句话也沒说,一直到了县里,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才扬起脸对朱秘书交待道:“让经贸委的于主任,工业局的古局长过來一趟,马上……”
从修理工的口中安平得出了两个结论,一是拖拉机厂人心未散,有一个开明的领导者,更有一批成熟的技术工人,二是企业还有的救,还有救活的价值,二是拖拉机厂有一项领先全行业的新技术,这将是企业重新焕发生机的关键,三是拖拉机厂被人骗去了一笔不菲的货款,这笔货款也是将厂子拖进深渊的重要因素。
不过,想要盘活拖拉机厂也有不少的难題,最重要的就是资金,采购原料需要资金,重新组织生产需要资金,更换设备需要资金,满哪都要钱,而且数额还很大,其次是市场销售的问題,被职工寄予厚望的新产品被人盘剥了,这说明企业的销售渠道出了严重的问題,而且,既使销售渠道沒问題,拖拉机厂停产一年多,想要在激烈的竞争中重新抢占市场份额怕也不容易,另外,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一时之间安平想不了那么周全,但每一个问題都必然是让人感到棘手的难題。
经贸委和工业局都在县委大院的北楼办公,朱秘书的电话打过去,沒有几分钟,经贸委主任于一群和工业局长古长发就匆匆的赶了过來,脸上的表情俱是极为的怪异,畏畏缩缩的透着尴尬不自在,却是一起想到了前段rì子安平交待下來的一个调研企业盘活方面的任务,这会儿可还沒什么进展呢,若是安平发起了脾气,辟头盖脸的骂一通,两个人的老脸怕是要丢尽了。
安平在什宽的锋芒rì盛,工业交通、经济计划、政法军武等几大系统的工作都一把抓在了手中,邵江磊甘败下风,林立业主动让位,其余的副职领导更是避其锋芒,在这种情况下,沒有哪个不开眼的中层干部敢去挑衅安平的权威,哪怕安平平时很谦虚,很低调,甚至看谁都笑呵呵的也不行,如今整个什宽都知道安平人虽年轻,但背景深不可测,手段更是yīn狠的令人发指,这样的人物还是乖乖的配合才是正解。
“我刚才去了一下拖拉机厂,只是大门紧锁,人影全无,我在外面看了看,厂房年久失修,厂区杂草众生,很多机器设备就扔在院子里任凭风吹雨打,可惜了,前段rì子我让你们搞搞调研,拿出一个企业全面整改盘活的方案,你们整的怎么样了,给我说说拖拉机厂的情况……”短暂的套之后,安平让朱秘书泡了两杯茶,又扔出了一包烟,然后直接进入主題,拖拉机厂属于县属企业,归工业局直管,而工业局、贸易局、商业局这类的部门,又统一划在经贸委的领导下开展工作,对拖拉机厂都有直接的管理责任,这也是安平把他们两位找來的原因。
什宽干部队伍的风气,实在不怎么样,几乎每一个部门中都充斥着惰xìng和贪婪,惰xìng就是不玩活,哪怕是本身职责的份内事,也是能推就推,能拖就拖,至于贪婪,更简单了,沒好处的事情不干,有好处少了也不干,看这两位见到自己时俱是一脸的尴尬和茫然,安平不用猜都知道,之前交待的事情怕是沒什么进展。
于一群和古长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写满了紧张,最终大鱼吃小鱼,于一群官大一级,冲着古长发使了一个眼sè,示意古长发去回答安平,而当着安平的面,古长发既不敢推脱,又不敢跟于一群理论,更不清楚安平想要了解什么,只能恶恨恨的瞪了于一群一眼,然后硬着头皮开始搜肠刮肚的汇报起來:“拖拉机厂是县属企业,正科级构架,现有职工八百余人,主要产品有……”
“停下,挑重点的说,这些无关紧要的情况就不要说了……”古长生刚一开口,安平的眉头就皱了起來,毫不气的打断了他的汇报,这些官面上公式化的概况,安平桌面上的材料中都写的清清楚楚,比古长发说的还详细,若要了解这些,也就同必要把他们这两家主管部门找过來了。
刚开个头就被安平打断了,古长发的傻眼了,楞楞的看看安平,根本不知道拖拉机厂的重点是什么,无奈之下只能把目光又转同了于一群,此时的于一群也知道躲不过去了,同样硬着头皮向安平问道:“重点,县长,你说的重点是……”
适当地敲打敲打,让他们长长记xìng也就得了,安平也懒的跟这两个加起來快一百岁老干部较真儿,略一沉吟之后,轻声说道:“说说拖拉机厂的资产负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