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低声问赵敦诚:“虽然胜局已定,可是临近终局,胜者易生功利之心。而越军以命搏杀,难免使人生俱,长久恐令我军士气受损,赵将军有何应对之策?”
赵敦诚想了想道:“禀殿下!末将以为,越军只是凭血气之勇试图与我军玉石俱焚,如果此时能有其他魏军前来增援,必能让越军灰心绝望。”
我赞赏地点头:“好!攻心上策。”回身道,“齐贵,拿我令牌上岸,速请太子殿下出兵增援!”齐贵恭敬地接过令牌,叫上几名箕豹军,紧急乘轻舟上岸。我又叫过斥候营士兵,“带上我的手令,让宇文念和虞世宁大军天明前务必包围建康!”
等到天色微微放亮,交战的双方都已经筋疲力尽。我坐在甲板上,目光透过弥漫的烟尘,高耸的建康城已经近在眼前。护卫从旁边递来酒囊,我接过喝了几口驱寒,问道:“援军还没来么?”
“来了!”从桅杆上方的瞭望台上传来一声欢呼,“是太子殿下的旗帜!”
听到他的呼喊,站在甲板上的士兵们也都高声欢呼起来,不久这呼声便传遍整个魏军船队。赵敦诚也振奋道:“殿下!太子殿下来到,我军士气大涨!”
我走到船尾,远远望见江原的楼船,托腮抵在女墙上,笑着自言自语道:“我是吃力不讨好么?让他躲在城里伤怀感念了两天,现在摇身只一出现,倒成了救世的天神了。”说着回头把酒囊扔给护卫,“我去舱内睡一会,没有重要军情不必来报。”
又是一日一夜未合眼,我在舱外的兵戈声中渐渐入睡。也不知睡到何时,梦中突觉有一双凉凉的手在摸我的脸颊,我闭着眼捉住那只手,放在口中就咬。那手急忙缩回,换成人声传进我耳里:“睡够了没?”
“没。”我翻个身朝里,还想继续睡,却被抱起来晃了几下。不悦地睁开眼,江原的笑容出现在我面前:“石头城破了,你不跟我登城去看看?”
我顿时睡意全消,惊讶道:“破了?这么快?”
江原指指偏西的日头:“你也不看看自己睡了多久?”
我跳起来跑到舱外,不由瞪大了眼睛。只见目光所及处,岸上、江中到处都是魏军,石头城的城墙近在咫尺,城上已经插满魏军旗帜,而几艘高大的楼船就架靠在城墙上,从甲板上竖起数丈的云梯直通城墙顶部。我回身抓住江原,急问:“什么结果?鲁达明和梁济山等主将如何?”
江原笑道:“因为攻城迅速,除了近身搏斗时,大致死伤不多。你说的梁济山见城破后企图殉国,被姓鲁的劝住了,现在与另几名副将暂时收押在城中牢里。”
我稍稍放下心来,叹道:“有时真矛盾得很。昔日的部将,我既愿成全他们慨然报国的志向,又怕眼见他们死去,如今看到他们最终不得不接受失败的结果,又为之痛心。”
江原道:“其实灭国当前,哪有真的慷慨无憾?无论以身殉国,还是生不忘国,都是一样罢。我倒期望这些活着的人,终于有一天能想明白,无论四国中由谁来结束百年混战局面,天下安定总比离乱要好。”
我一笑:“还要想明白这个新的君主,要比南越的英明么?太子殿下,你以后若还要干收购余粮这类贼喊捉贼的缺德事,我第一个反你。”
江原恨恨将我的腰箍在手臂间,咬我喉头:“这难道不是越王殿下的好主意?”
我向后躲闪,挑眉道:“好吧,以后别指望有我这样的靶子为你顶罪。”
江原手臂收得更紧,咬着字道:“越王殿下,不如我们回舱一叙?本太子有很多话要向你讨教。”
我笑:“晚上罢,还是先进城看看。”
江原“哼”了一声,与我一同下了楼船来到岸上。我看到于景庭,他正和谋士将领们一起在石门下迎候,悄然将他拉到一边询问:“太子昨日如何?”
于景庭微笑道:“殿下不必担忧,太子殿下除了读杜詹事的书稿外,都在照常处理军务,后来我故意找他聊了片刻,他便将书稿借给我读了。”
我偷偷推他:“于兄果真深孚我望。”
于景庭坦然笑道:“为殿下不遗余力。”
进城后,我和江原等人先登上城楼,从此处看去,建康外城墙几乎触手可及,皇城内的塔楼更是清晰可见。陈兵城外的是越军最后的精锐,与不远处的宇文念及虞世宁大军静静对峙。江原抬手指给众人道:“东北面的钟山还有越军埋伏,我军水军可乘小船从玄武湖内河直攻城门。宇文念和虞世宁虽在东西两面形成包围,开战以后梁王或者宇文灵殊的军队也可能会及时到达。我军已经胜券在握,可是稍有不慎,还会引起各地震动,关键在如何攻取,采取哪种策略攻取,才能顺利将南越国都收入囊中。这几日我军暂缓攻势,切勿操之过急。”众人闻言都信服地赞同。
这时陆颖匆匆前来向江原禀报:“殿下,臣在清点原先被关入牢中犯人之时发现一人,此人得知魏军已经破城,坚决要见殿下,说有重要军情相告。”
江原十分意外:“这人是谁,你为何不带他前来?”
陆颖回道:“他不肯说自己姓名,牢中也未见记录。臣见他恹恹无力,不敢派人挪动,只得先来请示殿下。”
江原望我一眼,对陆颖道:“既如此,去看看也好。”又转向我,“越王殿下也去罢,或许你会识得。”
我也有些好奇,兼之还想亲自确定一下梁济山和鲁达明的情况,于是干脆道:“好。”
这石头城依山而建,只为作为屏障建康的关卡,城内面积狭小,且只有军队驻守,因此有些重犯也常被安置此处,然后被军队秘密处决。我和江原在陆颖指引下走进监牢,这监牢分为两部分,外面的普通房屋用于临时关押触犯军法的士兵,还算干净敞亮,梁济山等将领就被关在此处;里面的牢房则借山壁搭建,阴冷潮湿,常年不见天日。
陆颖命守在牢内的士兵打开一间牢门,擎着火把走进去,火光照亮了地上削瘦的人影。陆颖道:“殿下,就是此人。”
那人闻言,身子微微一颤,他努力靠着石壁撑起身体,拨开眼前凌乱的发丝,慢慢抬眼寻找。江原蹲下去,和声道:“是你要找我么?”
那人轻轻一笑:“昔日牡丹盛宴,今日阶下牢笼,殿下只怕已认不出我了。”
江原听到他的声音,忽然伸手握住他的双肩,在火光下看了好一会:“韩特使,韩梦征?”
我闻言一惊,再看他身形,也认出此人的确便是韩梦征,只是与当日出使魏国的形容天差地远。他昔日考究的衣着全无踪影,衣物因为穿得太久,关节处磨损得如薄绡一般,贴在身上宛若蝉翼,衣摆更是破烂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