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誊站在五尺余高的观武台中央,他已换了一身素服,用白布包住发冠,投向台下众人的眼神带了些许庄严肃穆。他身边是赵葑,一身白衣缟素,表情悲伤。然后是宋然、霍信,以及朝中的部分文职官员。
“禀太子殿下,人犯带到!”
我在台下仰头看他,赵誊也冷峻地看向我。这高度忽让我想起幼年时爬树玩耍,他在树上采摘果实,我在树下仰面接住。当日言笑晏晏,何时何地变成了水火不容?赵誊与我眼神相触,似乎不自然地躲闪了一下,接着抬头冷声道:“带上来!”
“遵命!”
观武台边早为我竖起一座木架,被捆上去之前,我扫了一眼台上官员,刘恒不在其中。这时一名年轻将领走上前来,对赵誊施礼:“小臣宋子睦见过太子殿下!”
赵誊面色一冷:“宋大将军还没到么?”
“家父在江夏偶感风寒,卧病不能前来,特命小臣相代。”
赵誊冷哼,又转向身后:“楚相也不肯来么?”
太子詹事急忙上前附耳:“殿下,楚相……”
赵誊微微点头:“开始罢。”太子詹事肃然上前,抬声道:“太子殿下有令:众人归位听教!”
鼓声响,霍信挥手执旗,台下兵将们在他指挥下归位,行列纵横、密密麻麻。赵誊上前几步,冷眼扫视全场一遍,厉声道:“日前皇后薨逝,举朝悲痛,孤与三弟日夜处理丧事,都觉此事颇为蹊跷。追查下来,竟是有人暗中施以毒手!”
我闻言一惊,望向赵誊,见他身后的赵葑同样惊讶不已,台下众人更是议论纷纷,不知是谁胆敢谋害皇后。赵誊举起手臂,不容置疑地指向我,高声道:“经查证,真凶便是此人!他当日潜入皇宫,杀害皇后!正欲加害皇上时,被宫人发觉,狼狈逃窜,终于被霍将军擒于历阳!”
场中鸦雀无声,所有的人抬头看向我。赵誊大步走到我身边,一把抓起我垂散的头发,咬牙切齿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南越立国以来唯一以国号封王的皇子,越凌王赵彦!”
此言一出,好像从晴空中劈下一道雷电,全场尽皆哗然。人人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不识我本人的边看边问,曾在我属下做过事的,一边口中呼喊不信一边仔细辨我相貌。霍信命人挥台上纛旗企图军队安静,无奈人群已沸,情绪已不可压制。
赵誊却不介意,继续高声对台下道:“越凌王赵彦,皇室败类,乱国贼子!于洪嘉二十四年孟夏谋权篡位,行刺国君不成,亡命逃于北魏。皇上仁慈宽厚,念其一时鬼迷心窍,盼其能幡然悔悟,于是瞒下消息,着士子关暮秋顶替其与魏国公主大婚。不料,赵彦执迷不悟,自甘堕落,竟然屈膝投靠北魏,以魏国外戚之名,行谄媚求欢之实!昔有董弥断袖分桃,今有赵彦佞行而不知其耻!”
台下哗声更大,梁济山挤在前面被鲁达明强行按住,仍是愤怒地大声质问:“人人知道凌王殿下战场杀敌,不避生死!何来谄媚之态?敢问太子有何凭据!”他这样一问,许多人也纷纷质问。
赵誊冷笑,猛然扯开我衣物。我立刻猜到他意图,不觉咬牙道:“住手!”却听赵誊又一声笑,身体已被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突兀而来的举动,令在场所有人无不愕然呆滞。
梁济山大吼:“刀剑疤痕,如何算作证据!太子妄言,如何服众?”
赵誊骤然回身,狠狠指住梁济山:“这是谁,将他拿下!”
鲁达明急道:“殿下宽宏,他日间饮酒,原是神志不清!”说着与几个小兵将梁济山强行拉到角落。
赵誊接着冷冷道:“孤的话便是证据!囚禁七日,赵彦每日思淫,早已穿不得正装!”拍手命人为我系上衣带,眼中毒色横行,“众人此处听好!越凌王赵彦已被魏国封为越王,惟魏国之命是从,以征服南越国土,残害南越百姓为己任。弑君杀母,抛家弃国,残害手足,早已与禽兽等同!”
场中人声鼎沸,或愤怒或质疑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乎已将赵誊的话声淹没。我在台上缓缓向下望去,万千道目光毫不遮掩地向我射来,几乎能将肌肤灼痛。我抬头,天空一碧万里,何其可爱。也曾是这样的天气,我在万人注视中将南越所有荣耀握在手中,却原来要用这样的方式偿还。
赵誊伸手,詹事递上圣旨。他接过后霍然展开,用异常严酷的声音道:“由此,孤今日替皇上宣布:废黜赵彦越凌王封号,逐出南越,从此以后,南越再无越凌王!赵彦本人及其后人,生不得入赵氏皇族谱牒,死不得入赵氏亲王陵寑。日后魏越两国若有争战,南越上至朝臣,下至军民,人人皆可诛之!”
圣旨读罢,赵誊的声音借着四面高墙久久回荡。弥漫在场中的是可怕的静寂,无人为这决定喝彩,也无人再为此质疑。阳光刺眼,不分彼此地照射着每一个人,人人都如同中了咒语,呆若木鸡地立在当场。
太子詹事见状急忙高呼:“皇上英明!殿下英明!谋逆叛国者,人人可诛!”随着他呼喊,宋然等人也都跪地附和,山呼声终于传遍教场:
“……叛国者,人人可诛!人人可诛!”
我闭上眼,不觉咬破了唇,这声音仿佛能刺破耳鼓,穿透心底。
蓦地里,一个哭声突兀地从旁传来,是赵葑终止不住抽泣,扑地大哭。赵誊一把拉起他,怒道:“哭什么!滚下去!”转身问,“魏国的人到了么?”
那詹事道:“已到两国边境。”
赵誊寒声道:“霍信!速将此人送交魏国,以免夜长梦多。”
霍信挥手命人为我松绑,我立刻从木架上滑下来。此时人群中忽有人喊道:“何不此时诛杀国贼赵彦,为国分忧?”许多人听罢纷纷附和,拔出随身佩刀。
霍信大惊,起身道:“退下!”急向赵誊:“太子殿下,请速下令制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赵誊也知其中利害,命詹事下令,照样无济于事。
人群已不受控制,不断涌向台前。我静静坐在台上,微风拂动发丝,看着这些昔日同仇敌忾的军士们。他们有的愤怒不堪,有的脸现犹疑,有的露出不忍,却仍然在人流中不住向前。
赵誊终于变色,大喊:“宋将军!”
宋然站出来:“请殿下亲自鸣金稳住军心!由臣护送人犯离开!”说罢迅速走到我身边,伸臂将我抱起,果断道,“霍将军,你派手下护卫护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