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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第2页)

抬着重伤员和重病员的担架,成队的战士和三三两两失去联络的、轻伤轻病的战士,掉队落伍的战士,穿插在车辆、骡马的行列里走着。他们各走各的,谁要快些就快些,慢些就慢些。在一个庄口的桥边上,立着一块黑门板,上面拥挤着粉笔写的字迹和贴着的字条,那些是各个部队对他们本队人员联络地点的通告。门板前面,挤满了人,因为天已傍黑,手电筒的电光,在上面闪来闪去。

张华峰挤到人丛里,在黑字和白字里面来去寻认了一阵,没有见到他所属的团、营、连的联络通告。他失望地坐在一块石头上,从腰皮带上解下五寸长的小旱烟筒,吸起烟来。金立忠和周凤山卸下背包,坐到张华峰旁边的地下,秦守本的背包摆在张华峰的面前,他连稍稍把背包朝旁边移动一下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了。他坐到他的背包上,脊背倚靠在张华峰的腿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从火线上撤退下来,他们一直保持一种沉默状态,他们心里都有好多的话要向外倾吐,可是谁都不说什么。他们互相看看望望,头就不由地低下去,全班十二个人,八个不在一起了,班长杨军被送到野战医院去了,其余的七个,为着神圣的革命事业,捐献了他们的生命。他们的心头感到痛苦和悲凉,在这样的情形下面,谁爱多说一句话,谁要对谁再有什么不满意,那就是罪过,他们四个人都有这种情绪。他们坐在那里,至少有二十分钟,五辆牛车从石桥上滚了过去,那辆黑尖牛拉的掉了队的大车,也已缓缓地跟了上来;骡马过去了几十匹,他们却还是不走,他们当中没有一个说一声“走吧!”由于有七八个人到居民家里烧起饭来,引起了他们饥饿的感觉,张华峰摸摸身上两条空了半截的米袋,用他的眼睛向同志们问道:“我们也去烧饭吃吧?”秦守本站了起来,好似许多话并到了这一句话里,突然大声说道:“烧饭吃!肚子叫了!”

他们走进一个居民家里,把桌上的一小盆山芋茶,你一碗我一瓢,一股劲喝得精光。

鸡栏和猪栏全是空的,房间里打扫得很洁净,所有的家畜、衣物和粮食,全都弄走了。

房主是个七十多岁的白胡老爹,他对他们说:“家里人都走了!没人帮你们做,也没什么给你们吃!”

他从火塘里扒出几个烤熟了的红山芋,送到战士们面前的小方桌上。

周凤山烧火,金立忠淘米,张华峰向锅里倒水,秦守本没有动手,坐在门边剥红山芋吃。

白胡老爹坐在秦守本对面的小凳子上,向秦守本问道:“是涟水城下来的?”

秦守本点点头。

“城里的宝塔没有给大炮打坏吧?”

“没有!”

白胡老爹接着感慨不已地说:“……远的不说,就从民国初年算起。张瞎子、白宝山、马玉仁,他们在这一带打过、杀过,民国十六年,说是革命军来了,又打!唉!到后来,什么革命军喽!官匪不分。鬼子来了以前,闹土匪,杀人、绑财神、断路。连我这八口人、十二亩田的人家,也当了财神,把我一个三岁小孙子抱了去,逼我卖了三亩沟边地去赎回来。打鬼子,这里算是运道好,开头,鬼子迟来一年,你们站在这里,鬼子又早走一年,算是打了整整六年。不是刚刚停了年把?你看!庄东的地堡还没有腾出手来拆掉,烧了的房子还没盖好,你们来的这一路,哪个庄子、集镇上没有黑墙框子?又打!打不够!弄得你神魂不安,鸡犬不宁!同志!不能不打吗?”

他一边说一边长声悲叹,悲叹的言词里夹着一生长久积下的愤慨。秦守本看到白胡老爹的眼边滴下了泪珠,心里也很难过、气愤,把山芋皮使劲地摔到门外的远处去。“不是我们要打的!是蒋介石!”张华峰在锅台边喊着说。

“我知道。不能谈和吗?”白胡老爹问道。

“毛主席去年到重庆跟他们订了和平条约,他们都撕掉了!你不打,他要打!你和,他不和!有什么法子?”张华峰走到白胡老爹面前说。

“那就只有打啦?”

张华峰点着脑袋,举出拳头回答说:“对!只有打!”

白胡老爹走到后屋,从床底下的小坛子里,拿了一盘腌蒜苗来,给战士们做小菜,这是四个人这一天吃的第二餐饭。

吃饭以后,秦守本有了气力,他洗涤了锅、碗、盘、筷。他们道谢了老主人,又穿插在纷杂的队伍里,默默地向前走去。

星星密布在夜空里,跳动着点点寒光。两架敌机以重浊的声音哼着单调的悲曲。其中的一架连续投放了两枚照明弹,一块黑天顿时变得惨白,白光在上空摇晃着,荡漾着,好一阵子才慢慢地消失。

深夜的重雾好似毛雨一般。脚下的尘土溅湿鞋子和裤脚,使得疲乏的腿脚越发沉重。本来,走在路上的战斗部队和后勤部队是吵吵嚷嚷的,牛喊马叫,烟火闪亮,偶然还会听到哼唱小调的声音。到了深夜就不是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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