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这个人曾经是她的侄女婿,以前觉得没什么,历来姑侄共侍一夫的多了,自己进宫混位分捞人,吃点亏也认了。可如今,这心境好像有变,想得有点多,也不及以前洒脱了。
其实是庸人自扰,本来进宫就得和皇帝纠缠不清,也没个光晋位分不侍寝的道理。可是动了点真情,她就开始自责,和这人搭伙过日子,每天这么虚与委蛇还行,怎么能被他的美色所惑,昏了头喜欢上他呢。
忙坐起身,再这么躺下去了不得,要坏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匆匆说:“奴才得走了,小厨房做了香酥苹果,等我回去吃呢。”
她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出山房正遇见停在廊庑上站班的怀恩和满福。
满福笑道:“小主儿这就走?”
颐行胡乱点了点头。
怀恩的神情却有些古怪,垂眼看着她的脚直犯嘀咕。
颐行纳罕,随他的视线低头一看,才发现袍裾底下露出两只不一样的鞋头,一只缀着流苏嵌着米珠,一只鞋帮上绣满龙纹,原来慌乱中错穿了皇帝的鞋,走出来这么远,自己竟没发现。
怀恩和满福的目光立刻满含深意,心说不拘怎么,老姑奶奶趁着这一忽儿工夫都上了万岁爷的罗汉床,小两口这感情啊,嘿!
可他们哪儿知道她的尴尬呢,退回去重新换鞋,那是不能够了,干脆就这么跑吧。于是在他们惊讶的注视下跑出抄手游廊,跑向了延薰山馆。
回到一片云,跟前的人也惊呆了,银朱说:“那么老远的路,您就这么回来了?”
含珍最是处变不惊,替她换了鞋,一面道:“幸好今儿没穿花盆底,要不高一脚低一脚的,不好走道儿。”
颐行怀疑她在笑话自己,要是穿了花盆底,也不至于穿错鞋了。
这大白天的,去了一会儿就躺到一块儿了,自己想起来也臊得慌。换了含珍她们会怎么瞧她呢,明明天天缴着金锞子,却又回回纠缠不清……她们八成以为她装样儿,虽没正经成人,其实已经开脸了吧!
这么一琢磨,五雷轰顶,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那片红云从脸颊一直蔓延进领口,还在努力地维持着体面,“我们就是躺在一块儿,闲聊。”
银朱没言声,冲含珍挑了下眉,暗暗憋着笑。
还是含珍沉得住气,和声说:“主子歇觉的时候到了,且睡会子。这鞋……奴才替您送回御前去,瞧瞧能不能把咱们那只换回来吧。”
说到最后,到底也忍不住笑起来,颐行愈发不好意思了,又无从辩解,忙跳上美人榻,拿清凉被把自己的脑袋蒙了起来。
究竟是年轻主子啊,面嫩得很,含珍拿黄云龙的包袱将那只龙鞋包好,重新送往川岩明秀。
怀恩在山房前接了,正色说:“主子爷这会儿歇着呢,我也没法子进去把纯妃娘娘的绣鞋取出来,得等会子了,等万岁爷起身,再打发人给娘娘送回去。”
含珍道好,“那就偏劳总管了。”
怀恩摆了摆手,由衷地感慨:“多好啊,主子们敦睦,是咱们做奴才的福气。”
含珍说可不,“咱们图什么,只求主子圣眷隆重,咱们脸上也有光。我算跟着个好主儿,如今回头看看,造化大了。”
“宫里带眼识人顶要紧,姑娘和纯妃娘娘有过命的交情,那是说多少好听话都换不来的。娘娘走窄道儿的时候你伴着,日后娘娘升发了,自然也不忘了你。”
怀恩笑着拉了两句家常,临了又叮嘱,“明儿中元,万岁爷遵着以往惯例,请萨满和僧众在热河泉那头的祭殿设道场,祭拜历代祖宗。姑娘回去转告主儿一声,明早早起先上太后跟前伺候,主子爷处置完了朝政,就上月色江声迎太后过去。”
含珍应了,复蹲了个安,原路返回一片云。
七月里的天,说变就变,午后还晴空万里,到了申时前后便下起雨来。
乌云笼罩着天幕,压得极低极低,闪电从云层间穿隙而过,那忽如其来的巨大炸裂声,连着大地也震颤起来。
颐行撑起身看,外面天都黑了,银朱在案上掌起了灯。走到窗前观望,雨水从廊庑外的瓦楞上倾泻而下,飞溅的水沫扑面而来,天色虽昏暗,空气倒凉爽宜人。
含珍不知从哪里弄了两根青蒜回来,掐头去尾,只留一节蒜白,仔仔细细拿红纸包裹起来。
颐行凑过去问:“这是干什么呀?”
含珍一本正经道:“明儿中元啦,鬼节阴气重,又要上祭殿里磕头,带上这蒜能祛邪,不让那些野鬼靠近您。”
颐行摇头,“你怎么像我额涅似的,中元每年都过,哪儿来那么些鬼神!”
可是才说完,脸上的笑僵住了,忽然捂着肚子哎哟了一声。
含珍一怔,忙放下手里的大蒜来瞧她,一面问怎么了,一面搀她在圈椅里坐下。
银朱啧了声,“让您别吃冰来着,瞧瞧,这回闹肚子了吧!”
忙打发人预备官房,见老姑奶奶疼弯了腰,自己又使不上劲儿,便蹲在她面前追问,“好好的,怎么说疼就疼了?怎么样呢,实在不成就传太医吧!”
可再看看天色,算算脚程,又换了主意,“还是上延薰山馆找万岁爷吧。”
银朱急得团团转,却听含珍冷不丁来了一句,“我的主儿,这么疼法,别不是要来好信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