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火焰骤然矮下去,有熄灭的征兆。苏鹤亭轻呼一气,两指捏住灯芯,说:“给我争口气。”
蓝色顿时重振旗鼓,再度大亮。可是蠕虫多得令人头皮发麻,光到哪儿,它们就在阴影里追到哪儿。那密密麻麻的蠕动声“沙沙”不绝,期间还伴随着人体残躯掉落的声音。
两个人回到来时的地方,苏鹤亭先用火焰驱出向上的路。小灯的灯芯“啪”地爆了一声,如似催促。谢枕书二话不说。借着十字星的力,带着他们重回通道。好在通道狭窄,有灯照着,四下明亮,蠕虫不敢尾随。待爬出去,苏鹤亭和珏一同倒地。小灯恢复原来的亮度,半死不活的样子。
珏突然翻过来,哽咽着:“没有活人。”
苏鹤亭道:“也没有朴蔺。”
珏说:“还有别人,大家都被吃掉了。”
苏鹤亭沉默须臾,倏地翻坐起来,见谢枕书正在看那井盖。两个人对上视线,苏鹤亭问:“是吗?”
谢枕书指尖在井盖洞口虚画一圈,道:“八九不离十。”
珏说:“什么八九不离十?”
苏鹤亭道:“虫子是被放进去的。”
珏也探过头去,看那井盖破烂。它虽然是个聪明的系统,却还不那么懂,问:“谁这么坏?”
谢枕书言辞简略:“人。”
珏说:“什么!”
苏鹤亭本想摸摸鼻尖,但想到刚才的蠕虫,又默默把手放了回去。他抓起把沙子,洒在井盖上:“主神把他们送进来,绝不想让他们立刻死,里面的蠕虫多半是人放进去的。”
这井盖都破了,他们只要依次爬出来就好,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出来的人反将蠕虫引了进去,把底下的人全杀了。
珏半晌后才说:“干什么呀。”
它声音低低的,说不出来的难过,连那声“呀”都不再神气,好像什么东西在心里破碎了。
苏鹤亭也不想让它觉得人丑陋,便说:“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可他确实不怎么会安慰人,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珏却点点头,像是信了,但它一点头,树叶就一枚一枚地掉。
苏鹤亭吓了一跳,差点伸手去接。
珏自己把树叶拾起来,将它们放进通道里,然后它合起枝丫,祈祷般地念:“我会记住大家的名字,不会忘记你们每个人,对不起……即便没有到新世界,也请安息吧。”
树叶莹莹,缓慢地向下落,最终化作点点莹芒,如同坠落的星星,划向深处。那一刻,风沙中的银点闪烁,黑暗亦不能使珏的虔诚褪色。
苏鹤亭精神萎靡,他把手里的小灯送到谢枕书怀里,连同自己也送了过去,说:“我好困,好想睡觉……啊,好烦。”
谢枕书拢着他的上半身,使他不再被风沙侵袭。苏鹤亭意识沉沉,却无法入睡,疲惫犹如一根细线,来回摩擦着他的神经,让他头晕脑胀。他转过头,鼻尖顶着谢枕书的衬衫领口,喃喃:“真是要死了。不过我虽然带点灰,洗洗还不错哦,你可不要把我放到地上。”
他语气懒懒,知道谢枕书爱干净。
谢枕书低头看苏鹤亭半晌,伸手盖住了他的后脑勺,微微用力,把他摁在自己的胸口上,“嗯”一声,说:“不放。”
苏鹤亭嘴角勾动,没骨头似的。他道:“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都走不动了。”
谢枕书说:“我知道。”
苏鹤亭电量告急,讲话都费劲儿,声音渐小:“我休息一下……”
猫团在怀里,极轻一点,很是脆弱。谢枕书想用力,又不敢用力。他身体的那根神骨容易让他失去分寸,又或许不是神骨的错,是他的问题。
苏鹤亭人很轻,呼吸声也很轻。许久后,谢枕书将他抱起来。珏已经祈祷完毕,跟着长官走。
路上,珏问:“长官,我们去哪里?”
谢枕书没回头,十字星在银点的簇拥下晃出冷冷寒光。他道:“去找人。”
珏没跟谢枕书合作过,几步跑到前面,说:“需要我占卜一下方向吗?”
谢枕书道:“不要。”
珏放下心来,和他并排走,时不时看看苏鹤亭。苏鹤亭面白如纸,一直在合眼假寐。他们就这么走了一个多小时,谢枕书终于停下来。
小灯的光芒羸弱,珏便长大几分,用枝丫照前方。前方是个凹陷的沙坑,看大小,该是佛像的足印。珏顶着沙风,趴在边沿,往下探,见底下晾着一行人,东横西倒,都已经死了。
珏问:“是他们吗?看来他们一直在随着佛像跑,难怪咱们没见过。”
一堆饭盒积在坑沿下边,珏碰了一下,它们塌倒,倒出一滩汤水和面。
假寐的苏鹤亭单眯着一只眼,看了眼底下,说:“原来是为了抢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