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皇帝催朱宁,朱宁催实际主工的阮德,而阮德唯有敷衍之一法。有一天朱宁可真忍不住了,因为皇帝已下了最后限期,半个月之内,必须全部竣工,如果阮德再这样拖延,将会遭遇不测之祸。
“皇上已经交代了,半个月之内房子还不能好,提头去见!老阮,你看是提你的头,还是提我的头?”
“自然是提我的头。老实奉告,我宁愿割脑袋,也不能马马虎虎完工。为什么呢?”阮德激动地说,“不能如限完工,只死我一个人,倘或勉强遵旨,说不定就会搞成满门抄斩,连你老也脱不了干系。”接着,他细说其中的道理,特别指出,倘或出危险惊了驾,那罪名担负不起。
“唉!”朱宁跳脚,“你这话怎么不早说?”
“那是我不对,不过这时候再不说,就更不对了,”阮德又说,“本来期限也差不多。只为春雨连绵,耽误了工程,是想不到的事。”
朱宁无奈,只有另外设法。一个人静静地盘算了一会,只有一个法子,可以躲得了半月严限的那一道难关。
盘算已定,密密布置,同时故意不大理会皇帝——本来,朱宁几乎是没有一天不在挖空心思,为好奇心特重的皇帝设计新鲜有趣的玩法。现在有五六天没有新花样,皇帝就有些觉得无聊了。这天下午,踢完球,喂了豹子,又驰了一回马,来至宝和店吃了几杯闷酒,总觉得无趣。便即喊道:一小宁儿!“”喳!“朱宁应声趋前,已将皇帝的心思猜到了一半了。
“好没劲!”皇帝说,“只觉得日子好长。”
“是!”朱宁只答应一声。
“你怎么不说话!莫非不懂我的意思?”
“奴才懂!”朱宁慢吞吞地说,“奴才有个替万岁爷解闷的法子,包管龙心大悦。不过,奴才不敢说。”
“为什么?”皇帝使劲推他的肩,“说!说!你先说什么法子?”
“新来一个番僧,是金刚不坏之身,一夜能对付十来个妇人,整得她们死去活来,上床叫到下床——”
“好啊!”皇帝不等他话完,便下了御榻,“在哪里?宣他来!”
朱宁跪下来抱住皇帝的腿说:“奴才不敢说,就是为此。这个香僧脾气很怪,奴才劝他几次,他不肯进京,又说:哪怕圣上相召,亦不敢奉旨。”
“那又是为了什么?”
“他说,他师父嘱咐过他:哪位贵人都可见;就是不能见皇上。因为皇上的命大,他会被克刂而死。”
“这么一说,我看他演秘戏不就等于要了他的命了吗?”
“原是这话,不过,万岁爷看他不要紧,他不能面圣。所以,万岁爷要看,还得亲劳圣驾,而且只能偷偷儿的看。”朱宁又放低了声音谄笑道:“这玩意,还只有偷偷儿看才过瘾。”
皇帝蓦地里记起小时候偷看宫女洗澡的往事,心痒痒地说:“对!要偷看才有味。走!”
“路远得很呢!在京东苏州。”朱宁又迟疑着说,“万岁爷,奴才看算了吧!”
“什么!”皇帝大声问说。
“万岁爷私下出京,虽然不要紧,奴才斗胆保驾。不过,外面知道了不大好。”
“不大好?什么不大好?”
“会上奏疏,噜哩噜嗦说些不中听的话,惹万岁爷生气。”
“那怕什么!我连奏疏都不看,听不见他们噜嗦,还生什么气?”
“那还有一件,万岁爷要依了,奴才方敢保驾到苏州去。”
“你说。”
“万岁爷要乔妆改扮,另外取个名字。这样,才能遮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痛痛快快玩一玩。”
“好!我不穿黄衣服,衣服上花样不用龙就是。至于名字,”皇帝想了想说,“就叫朱寿好了!”
“万寿无疆!好名字。”朱宁说道:“出了宫,奴才就管万岁爷叫寿大爷。”
“随你叫!”皇帝问道,“什么时候走?最好今晚就动身。”
“那赶不到了,只好在通州歇驾。”
“可以。”
“既然如此,奴才得去安排一下。万岁爷且先吃酒,回头奴才来迎驾。”
于是朱宁匆匆赶到刘瑾那里,告知缘由,同时要求支援,如果皇帝在苏州要人、要钱、要一切意想不到的东西,希望刘瑾一接到信,立即照办。
“你的胆子倒真不小!”刘瑾的两眼瞪得好大,“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得了?”
“万一出了差错,小宁儿保公公— ”朱宁耸耸肩没有再说下去,而意思是很明显的,万一出了差错,危及乘舆,好比像英宗蒙尘,甚至遇险,只剩“弓剑归来”时,他愿保刘瑾作天子。
这是何等悖逆的话!刘瑾当然要有表示,喝一声:“胡说八道!”可是脸色就像黄梅天气那样,看着阴霾密布,倏忽之间,云层里就透出金色光芒来了。
朱宁原是一句戏言,见此光景,心中一惊,暗暗警惕,一时间竟忘了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