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没到过美国,要赵辛楣在此就听得出了,也许是移民到纽约去的。他到
学校以后,从没有人对他这样殷勤过,几天来的气闷渐渐消散。他想韩学愈
的文凭假不假,管它干么,反正这人跟自己要好就是了。可是,有一件事,
韩太太讲纽约的时候,韩学愈对她做个眼色,这眼色没有逃过自己的眼,当
时就有一个印象,仿佛偷听到人家背后讲自己的话。这也许是自己多心,别
去想它。鸿渐兴高采烈,没回房就去看辛楣:“老赵,我回来了。今天对不
住你,让你一个人吃饭。”辛楣因为韩学愈没请自己,独吃了一客又冷又硬
的包饭,这吃到的饭在胃里作酸,这没吃到的饭在心里作酸,说:“国际贵
宾回来了!饭吃得好呀?是中国菜还是西洋菜?洋太太招待得好不好?”“他
家里老妈子做的中菜。韩太太真丑!这样的老婆在中国也娶的到,何必去外
国去觅呢!辛楣,今天我恨你没有在——”“哼,谢谢——今天还有谁呀?
只有你!真了不得!韩学愈上自校长,下到同事谁都不理,就敷衍你一个人。
是不是洋太太跟你有什么亲戚?”辛楣欣赏自己的幽默,笑个不了。
鸿渐给辛楣那么一说,心里得意,假装不服气道:“副教授就不是人?
只有你们大主任大教授配彼此结交?辛楣,讲正经话,今天有你,韩太太的
国籍问题可以解决了。你是老美国,听她说话盘问她几句,就水落石出。”
辛楣虽然觉得这句话中听,这不愿意立刻放弃他的不快:“你这人真没良心。
吃了人家的饭,还要管闲事,探听人家阴私。只要女人可以做太太,管她什
么美国人俄国人。难道是了美国人,她女人的成分就加了倍?养孩子的效率
会与众不同?”鸿渐笑道:“我是对韩学愈的学籍的有兴趣,我总有一个感
觉,假使他太太的国籍是假的,那么他的学籍也有问题。”“我劝你省点事罢。
你瞧,谎是撒不得的。自己捣了鬼从此对人家也多疑心——我知道你那一会
事是开的顽笑,可是开顽笑开出来多少麻烦。像我们这样规规矩矩,就不会
疑神疑鬼。”鸿渐恼道:“说得好漂亮!为什么当初我告诉了你韩学愈薪水比
你高一级,你要气得掼纱帽不干呢?”辛楣道:“我并没有那样气量小——,
这全是你不好,听了许多闲话来告诉我,否则我耳根清净,好好的不会跟人
计较。”辛楣新学会一种姿态,听话时躺在椅子里,闭了眼睛,只有嘴边烟
斗里的烟篆表示他并未睡着。鸿渐看了早不痛快,更经不起这几句话:“好,
好!我以后再跟你讲话,我不是人。”辛楣瞧鸿渐真动了气,忙张眼道:“说
着顽儿的。别气得生胃病,抽枝烟。以后恐怕到人家去吃晚饭也不能够了。
你没有看见通知?是的,你不会有的。大后天开校务会议,讨论施行导师制
问题,听说导师要跟学生同吃饭的。”鸿渐闷闷回房,难得一团高兴,找朋
友扫尽了兴。天生人是教他们孤独的,一个个该各归各,老死不相往来。身
体里容不下的东西,或消化,或排泄,是个人的事,为什么心里容不下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