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自继大统以来……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和气或寡。田野虽辟,民多无聊。边境虽安,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费弥广。军冗而未练,官冗而未澄。庠序比兴,礼乐未具;户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让之节……在位者不以教化为心,治民者多以文法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叙法宽滥,吏不知惧。累系者众,愁叹者多。仍岁以来,灾异数见……”
几乎把大宋之弊说了个遍,如果换个场合写出来,简直就是一篇罪己诏。
然后才要求‘子大夫其悉意以陈,毋悼后害。’
这简直就是自虐。
敬录策题的详定官司马光,听得是满头大汗,录完后却不敢领命道:“陛下三思,这篇策题放出之后,必将天下大哗啊!”
“难道有什么干碍?”赵祯似笑非笑道。
“是有干碍的。”司马光要比初伴帝侧时,放开了许多,沉声道:“圣人云,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推而广之,也无不是的君王。千错万错,都是为臣者的错。陛下乃大宋之君,为君者不能有错,否则人心不稳,邪念兴焉!”
“君实,你太书生气了。”赵祯和司马光的关系,显然愈来愈亲密,竟以表字相称道:“这些天下的弊端就在那里,就算不让人说,难道我这个四十年的皇帝,能脱得了干系?若不借此机会说上一说,还让天下人以为我赵祯掩耳盗铃、昏聩若斯呢……”
说着淡淡一笑道:“没听俗语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英雄’?寡人就要刮一刮疾风,荡一荡船板,好为我大宋寻出几株劲草,识到几位英雄!”
“陛下,你既然都知道,何不大振天威,痛加整饬?”司马光已经深深认识到,这位看起来绵软无力的皇帝,实际是有大智慧的。
赵祯愣了半晌,方垂下头叹道:“寡人两度险死还生,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上朝听大臣奏事,时候略长些,就头晕手颤,观瞻不雅。寡人若是亲自动手整饬……设如中途身体有变,将来连新君也难以为继。寡人能做到的,就是为新君打好底子、扫平障碍。君实你明白了么?”
这些话披肝沥胆,句句痛心疾首。司马光不禁潸然泪下,啜泣道:“臣明白了,都明白了……”
“所以寡人得让英雄们起心思,不然他们藏着掖着,我如何能动手?”赵祯那向来柔和的双眼,此刻罕见的透出寒光:“你看这次御试之后,还不知有多少好戏上演呢!”
虽然已是四月天,司马光还是感到一阵透体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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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七章 暗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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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宽泛的策题,比论题难答太难,好在只有一道,怎么都能答完。
天黑时收上卷子,虽然只有十五份,依然要弥封卷号,进行誉录。然后由初考官、详定官两次阅卷排出名次,进呈官家御览。
“今科可有贤才位列三等?”赵祯微笑问道。倒不是说他瞧不起自己的士大夫,而是一二等本就虚设不授,三等便是最高的等级。而且朝廷规定‘制科入第三等,与进士第一,除大理评事,签书两使幕职官’,即是说,制科第三等,等于进士科的状元。而且开国到现在,只有一个吴育入第三等,别无他人,所以比三年一个状元还稀罕。
“恭喜陛下,”司马光恭声道:“今科所获颇丰,四等以上者凡六人,其中‘臣’、‘毡’两号所对策,辞理俱高,绝出伦辈,拟并为第三等。”‘臣’、‘毡’是糊名誊录后的试卷代号。
“哦。”听说有两个第三等,赵祯顿感兴趣道:“寡人看看。”
“是。”司马光便将两份‘拟为三等’的策论呈上。
赵祯先拿起上面一份,眯眼阅看起来:
‘臣谨对曰:臣闻天下无事,则公卿之言轻于鸿毛;天下有事,则匹夫之言重于泰山。非智有所不能,而明有所不察,缓急之势异也……”
赵祯但觉此文浑然天成,蔚为大观。字里行间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才气与活力,更可贵的是,其作者将赤子之心,毫无挢揉造作的展现在自己面前。
‘天以ri运,故健,ri月以ri行,故明;水以ri流。故不竭;人之四肢以ri动,故无疾;器以ri用,故不蠹;天下者。大物也,久置而不用,则委靡废放。ri趋于弊而已矣。’赵祯一边大声诵读一边赞道:“此人文章,堪比韩柳了。”。
当读到‘天下者,非君有也,天下使君主之耳’时,左右无不变sè,赵祯却难得的放声大笑道:“敢言却有过之!”
读罢掩卷叹道:“大宋有其子,何其幸哉,可置于二等!”
“陛下三思,二等向来虚设,此生哪怕天纵之才。也不应破例。”司马光轻声道:“莫忘了陈仲方的前车可鉴,他可不一定有陈仲方的能耐……”
陈恪这些年遭受了多少不公正的对待?银台司收到弹劾他的奏章,能堆满一间屋子。尽管有官家的袒护,但若非他屡立大功,为人又jing觉敏锐。只怕十个陈恪也被轰成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