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府侍从和厮役等竟有一千余人,机构庞大,气派甚豪。当时有人指出:“准诸君主共和各国,横万国而竖千古,无一可为援比者。”⑤如此一个庞大的寄生体,全靠袁世凯一人的特权来维持。他们视袁为天神,企望他长生不老,特权永在,以便永享荣华富贵。据说袁的妻妾常常在他面前抱怨说:满蒙王公有承袭,“革命徒损汉人耳”。⑥
袁世凯安处深宫,以官爵为唯一羁縻之工具。他日常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发号施令,选拔官吏并派往全国各地。关于高级官吏的选拔,他规定过详细办法:凡政事堂记名简任之员,皆由内外大吏保荐,分班送觐,有如前清“引见”。于觐见后,由国务卿及内务总长接见,谘问考察,各加考语呈袁。袁随时传见,询其在官经验成绩,再加考语,封固密存,分别存记及发交部省录用。遇有官吏出缺时即拣齐名单与政事堂卿丞审慎择用。其实,规定只是形式,实际官吏的任命,非贿赂即情面,最后由袁一人拍板决定。文武官吏上任前,由总统府承宣厅安排觐见,领受训辞,有如前清“请训”故事。这样使文武百官都感觉到只有依靠他的恩宠才能升官发财,对他有尽忠的义务,彼此之间形成封建的人身依附关系。在袁的统治下,政治腐败的一个重要特点即庞大的官僚队伍为一特权阶层。他们“特能多取不义之财,而淫威以逞。故求者极丧尽其廉耻,与者乃极肆其骄倨,而恶劣之心理遂影响于一切政治”。⑦
袁世凯做直隶总督时,西太后冬季赐给他貂皮袄,夏天给他送纱袍褂料、折扇及暑药等,以示优宠。袁每谈起太后给他的赏赐,就表示厚恩难忘。他也继承了旧主子这种以小恩小惠收买人心的遗风,经常以物品、食品馈赠部下。他“重武夫,轻词客”,特别偏爱那些目不识丁而见他就磕头的北洋将领。常得意地说:“到底是不识字的人靠得住”。他规定每星期五接见北洋军官。对这些人的赏赐也特别多,如以貂皮大衣赠师长,貉绒领大衣赠旅长,滩羊皮袄赠团长、营长。另外也常以人参、暑药之类赠文武官吏。当他兴致勃勃的时候,还仿照西太后赐游御花园的办法,赐属下游三海。如袁记新约法公布后,袁世凯于5月5日特赐政治会议委员和约法会议议员游南海。那天风和日丽,一群步态蹒跚的官僚由江朝宗引导入新华门,分乘汽车或画舫至丰泽园,经颐年堂、纯一斋进宝光门,至怀仁堂,全体觐见。孙毓筠和李经羲带领向袁世凯行三鞠躬礼。然后,至紫光阁观历代帝王像,再往春藕斋赏牡丹,听鸿楼观鱼,字廊和双环亭观藤萝,爱翠楼看山石松林,最后出新华门,尽兴而归。
袁世凯“喜阴谋,恶浮夸”。身边多奉承争宠之旧僚俗吏,罕有好议论时政之文人。他常说:“宁用不通之学生,不用虚名之文士。”这些人在他的周围不是激烈的勾心斗角,就是无聊的吹牛拍马,没有人敢于对他直言切谏。而那些阿谀奉承之类的歌功颂德,又使他自以为是天纵英明,滋长了黄袍加身的野心。
从1913年底,袁世凯在私下里就几乎不再说大总统是“国民公仆”之类冠冕堂皇的话了,而公开以“朕即国家”的封建专制主义思想为指导来行事。他所炮制的告令,“纯然满清时代的空文上谕,道德与法律绝对不分”。现代社会中任何比较深刻的变动,始终是他所不能理解的。在他看来,民主主义的制度是罪大恶极,只有封建专制主义的统治方式才是天经地义的。他认为中国数千年都是帝王君临天下的历史,只有改朝换代,没有革命;辛亥革命只是给社会带来巨大破坏的血腥暴乱。这种极其反动的政治观点,从许多公开的告令中不断流露出来。如1914年10月31日,他在一道申令里说:“辛亥事起,各省响应,孙文因闻改革将成,急遽返国……遂以数十私党拥护,设临时政府于江宁,举措乖戾,纲纪荡然……谬解共和,伪托平等,实则败坏法度,殄灭伦理,倒行逆施,上尤下效,使我二千年声明文物之邦,几一举而陷于盗贼禽兽之域,言念及此,可为浩叹!”⑧他认为要一劳永逸地巩固自己的权力,只有窒息民主精神,彻底地消灭辛亥革命的一切痕迹,恢复中国固有的君主制。因此,尽管他在总统的形式下,已经完全获得了专制皇帝的权力,他仍然感到不满足。常常以否定的口气问他的爪牙们:“共和办得怎么样?”有时则干脆说“共和办不下去”,“非帝制不可”,露骨地表现了他对封建君主制的向往和迷恋。
袁世凯的帝王思想由来已久,至晚在辛亥革命爆发前后即已有成就帝王之业的打算(见第八章第二节)。他半生匍伏在皇权之下,非常羡慕帝王的淫威,把做皇帝视为人生权力、荣誉、享乐的极峰。前几年他没有称帝,是由于自觉客观社会条件不允许,一旦他认为最大的社会障碍——资产阶级民主派被清除了,自己得了天下,便决心爬到峰顶上去!
正是由于这个无冕君主称帝的野心愈来愈明显地暴露出来,一些献媚之徒便迎合他的心理,牵强附会,编造出种种天命攸归的瑞验,并广泛地传播开。如1914年底,袁家项城祖茔坟丁来京报告,说袁世凯生父袁保中的坟侧生一紫藤,长逾丈许,蜿蜒盘绕,状似龙形。袁世凯本来迷信风水之说,以为祥瑞之征,遂大喜,且厚赏坟丁。其妻妾子女及臣皆认为这是袁将做皇帝的征兆。诸如此类的骗人鬼话对袁的称帝又成为一种外部刺激。当然,最大的外部刺激则来自于帝国主义。1913年9月底袁克定以“就医”为名赴德国,出京时,段芝贵、江朝宗等一帮北洋派前往车站送行,场面十分隆重。抵柏林后,谒见德皇威廉二世,威廉赐宴便殿,密谈良久,“力陈中国非帝制不能图强”。袁世凯得到报告,非常兴奋。
经过1913年至1914年的酝酿,至1915年初,三海内帝王的鬼影已若隐若现,由总统变皇帝的鬼把戏便由秘密而进入公开阶段。1915年1月,袁克定约请梁启超赴汤山春宴,只有杨度一人作陪。据梁启超回忆说:谈话时,袁克定“历诋共和之缺点,隐露变更国体求我赞同之意。余为陈内部及外交上之危险,语既格格不入,余知祸将作,乃移家天津。”⑨
注释:
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卷2,页360。
②关于袁世凯的姬妾子女,从来传说不一。1926年袁克文著《洹上私乘》出版,书中所记袁家的情况虽有“为亲者讳”之处,但仍不失为较可信的原始史料。依据该书所记,袁世凯除正室于氏外,前后另有姬妾九人:沈氏是袁的第一个夫人,江苏崇明人,为袁从天津妓院购得,曾携带至朝鲜。无子女,后以袁克文为嗣。白氏、金氏和李氏均为袁在朝鲜时,朝鲜国王李熙所赠。白氏生子克权、克齐、克坚、克度,生女伯祯、祯。金氏生子克文、克良,生女叔祯、环祯、琮祯。李氏生子克端,生女仲祯、次祯、琪祯。杨氏,天津人,生子克桓、克轸、克久、克安,生女季祯、玲祯。叶氏,江苏丹徒人,生子克捷、克有,生女玖祯、璇祯、玑祯。邵氏,山东潍县人,原为袁家所买婢女,后被袁看中,纳为侧室,1909年病卒于汲县,年仅二十,无子女。郭氏,浙江归安人,为袁从天津妓院购得,生子克相、克和,生女祯。刘氏,天津人,袁死时尚有遗妊,生子克藩,生女珲祯。
③子十七,依次为克定、克文、克良、克端、克权、克桓、克齐、克轸、克久、克坚、克安、克度、克相、克捷、克和、克藩、克有。女十五,依次为伯祯、仲祯、叔祯、次祯(早殇)、季祯、祯、琪祯、环祯(早殇)、玖祯、琮祯、璇祯、玑祯、珲祯、祯、玲祯。
④袁克文,字豹岑,号寒云,1890年生于朝鲜汉城。18岁时以生授法部员外郎。工诗文词,书法自成一体。袁世凯死后,他寓居上海,曾加入青红帮。
⑤《民国经世文编》,第2册,页58。
⑥沃丘仲子:《新官僚家庭繁华史》,上海中华图书集成公司,1922年版,页2。
⑦黄远庸:《远生遗著》,卷1,页34。
⑧《爱国白话报》,1914年11月2日。
⑨梁启超:《国体战争躬历谈》,见《饮冰室合集》,专集第9册,页143。
接受日本“二十一条”要求
正当袁世凯准备推行帝制时,1914年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奥同盟国集团和英、法、俄协约国集团在欧洲展开了大厮杀,暂时无暇东顾。日本帝国主义认为这是它推行“大陆政策”千载难逢的好时机,遂于8月23日对德宣战,竟然不顾中国中立,派兵强占青岛(11月7日),夺取了德国在华的权益,并进而占领胶济路,一跃成为东亚国际政治势力的支配者。
袁世凯深知,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