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是淡淡的沉。
我们都看着那一行字,当年的青春年少,当年的勇气可嘉,以为全世界都是我们的。
不知道站了多久,我决心告别过去,既然如此,那当年的一切,都改还给他了。
我在周围找了一根木棍,在银杏树根部开始松土。林阳疑惑地问我干什么,我说,“你也来帮忙。”
他找了树枝来帮我,松开后,我开始用手刨,五年前的那一晚,我同顾承中回上海之前,我曾来过这里。亲手埋藏了一个随身佩戴了一年多的东西。
一把钥匙。
挖了很一会儿,我才看到包裹钥匙的手帕。但那张手帕已经烂掉了,被泥土和浸润的雨水给侵蚀了,我打开手帕,看到一枚锈迹斑斑的钥匙,带着底下的冰冷,放在手心里,像是要凉进心里。
我站起身来,看着那枚钥匙,怅然地说,“当年你走了过后,我浑浑噩噩了一年,没有上学,一直在泡吧大家上网,烂得不得了,后来是你小叔找到我,说带我去上海。其实那时候我认为我的人生就那样了,但他说,杨小唯,你值得更好的未来。”
“不管他当时是骗我忽悠我还是真的这么想,你小叔的确给了我一个新开始。我能念a大,能在上海生活下去,都是他的功劳。可能这些年他的目的的确不单纯,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他能对我做什么?我相信他对我的感情,但这些年,我不是瞎了,只是我不愿意承认。”
“林阳,我真的等过你,等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直到那通电话,你明知道是我,却没有来找我,我才真的心死了。我把你当成借口来阻挡你小叔进入我的世界。但他还是进来了。我不想跟你说我和他的一切,因为在我心里,你是最美好的存在,他是什么,我暂且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也许是相守吧。毕竟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再接受不辞而别和杳无音讯。相逢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即使你有不得以的苦衷,但没有人有义务为你的苦衷委屈买单。这就像,你小叔没义务为我的心碎绝望买单一样。”
“这些年,我恨他也恨够了,有些事情,是言语表达不清楚的,譬如感情,譬如人性。一开始我想报复你,报复他,我想看着你们俩厮杀,两败俱伤。可到后来,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那个决心。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和恩怨我不清楚,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能做的,只是退出,不参与,不过问。我说不清楚我现在想什么。但是莫名其妙的浑噩这么多年,我想往后的日子为自己而活,不等谁,不算计谁,期待谁,我想多爱自己一点。”
林阳就站在我跟前,静静地听着我说完想说的话,风轻轻吹在耳边,呼呼的,吹起我耳畔的乱发,林阳伸手帮我捋头发,我没有躲开,拉过他的手,把钥匙放到他手里,“过去的,就到此为止吧。你也要有新的生活。往事就如同这把钥匙一样,虽然同样能打开那扇门,也能去除他身上的锈迹斑斑,却抹不掉他经历的痕迹。我们都要新开始,林阳。”
林阳接过那把钥匙,看了半晌没说话,我以为他在思考我的话。毕竟我这么语重心长的,就是想他能明白,能放手。
我们在夜风里站了很久,很久,他一直盯着那把钥匙,不知道在想什么。相比他的沉,我絮叨的一大堆话,显得那么的孤独,无力。
“我先走了,你不用送我,我打车。”我先说。
然而,我转身的瞬间,林阳忽然叫我的名字,“小唯,你等等。”
我转过身,对他笑了笑。
他问我,“我能再抱你一次吗?”大约是怕我不同意,他强调地说“最后一次。”
我沉着,他苦笑地低头,特别怅然地语气说,“以后再也抱不到了。”
我想了想,点头说。“好。”
然后,他的拥抱袭来,一如当年的温柔温暖,只是当年的心迹无处可寻,只是两具干涸的身子和飘荡的灵魂,被永远分隔开,无法再相聚。
拥抱完,林阳松开我,手心里捻着那把生锈的钥匙,忽然问我,“我今天终于知道,即使不是小叔,你跟了别人,我们都不可能了。”
“但小唯,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那么确定小叔真的爱你吗?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他都没提过结婚,忽然要结婚,你都没想过为什么吗?”
不知道为什么,林阳忽然这么说,我有点瘆得慌,因为我自己心里也有怀疑,只是没那么厉害。可此刻林阳的眼神分明是……严肃认真。
“你还记得奶奶走后,留下的遗嘱吗?”林阳忽然笑了笑,像是嘲讽,但更像是冷笑,一阵冷风吹过似的,我觉得毛骨悚然。
“不知道。”我挣扎着,缓缓说,“这跟你奶奶的遗嘱有什么关系?”
林阳沉着眸子,里头是我看不明白的深邃,他转身背对我,寂寞高大的背影银杏树一样笔直,“奶奶留下的遗嘱里,有关于你。”
“什么关于我?”我心头一震,不忍问道。
林阳微微侧过脑袋,我只看得见他三分之一侧脸,融在路灯的暖光里,却散发着令人寒战的冷气。
那一整夜我都没睡着,清晨起床收拾了后,去餐厅吃完早餐,然后包了一辆出租车,带我回老家,去看我爸爸的坟茔。
我站在满是荒草的墓碑前。看着上面生硬的字迹,流下泪水。我问墓碑,爸爸,我该怎么按办。
当然,他不可能告诉我答案。
离开的时候,我找到以前的邻居,给了一笔费用,让她帮我是不是打扫下我爸爸的墓地。
那位阿姨还认得我,寒暄了一阵,我得知周昌鸣睾丸癌死了,周琪在不久前被人送回来,也是一堆骨灰,说是跟人打架斗殴,被打死的。至于张秀春,听说后来嫁给了一个卖猪肉的屠夫,日子过得并不好,而我那个弟弟,学习倒是不错,在念中学。阿姨问我要不要去看看我弟弟,我说不了,不了。
风水轮流转,那些该得到报应的人,都遭了报应。
三个小时候,我坐上回上海的飞机。天气很好,飞机穿透云层驶入平流层,我看着流云蔚蓝,心里全是怅然。
飞机停在浦东国际机场,是张骏来接我的,顺便送小梦的飞机,去北京做培训。
路上他问我脸色怎么不好,我说晕机,一口都没吃,饿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