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不对?”叶太太托着下巴左右端详着眼前的半成品,然后摘下一只,又添上几支,却始终不得要领。“向远,你觉得呢?”
向远见叶太太问到自己,不由暗自苦笑,她觉得插在瓶里的花都大同小异,怎么也比不上漫山遍野疯长的时候好看,然而当然也不能拂了主人家的意,只得说:“阿姨我对这个不太懂,不过从外行的眼光来看倒是很漂亮。”
几个人又看着叶太太将那些花翻来覆去地摆弄了一阵,杨阿姨已经把饭菜摆上了桌。
“算了,就让它这样吧。我们先吃饭。”叶太太拍了拍手站了起来,微笑道:“向远,你叶叔叔今天在外地出差,他特意打了电话回来让我好好招待你,开学还早,你放心在这住几天,让骞泽和阿昀带你到处看看,熟悉熟悉环境。我不太会做饭,你今天就尝尝杨阿姨的手艺,她在我们家做了好些年了。”
向远连连点头,几个人上了饭桌,正准备动筷子,叶昀有些奇怪地问了句:“阿姨,今天怎么不见叶灵?”
叶太太说:“她今天去参加学校的合唱团排练,大概会回得晚一些,我让杨阿姨留了饭菜,不用等她。”她继而又对向远解释,“我这个女儿你是见过的,性格太过孤僻,所以我和你叶叔叔都主张让她多参加一些学校的活动,多跟同学接触,这样对她也好。”
向远想起叶灵那张略带苍白的脸,不由心里暗暗赞同叶太太的话,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由自主地看了叶骞泽一眼,他低头喝汤,神态如常。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之后,叶灵才从大门口走了进来,依旧穿着简简单单的一条裙子,向远跟她打了个照面,觉得她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更单薄了,整个人纸片似的。她也看到了向远,态度还是相当友善,点头打了个招呼,“向远,你来了,好久不见。”
“是啊,叶灵,好久不见。”向远看着她跟叶太太说了声晚一点再吃饭,便径直朝楼上走去。经过沙发旁的茶几,叶灵停了下来打量她妈妈插在瓶里的花,皱着眉说了句:“怎么看上去怪怪的。”她说着,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将其中的一支鸾尾拔高了一些,再抽出一支大丽菊,自言自语道:“这样不就好多了吗?”
做完了这些,叶灵回过头向餐桌的方向看了一眼,隔了那么远,但向远知道她是在朝谁张望,她那眼神分明是在等待着另一个人的认同。而叶骞泽没有作声,只是在放下筷子的时候嘴角忽然微微地上扬,叶灵顿时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那一刻,向远恍然觉得她身后的花也黯了颜色。
那天晚上,向远在叶家的客房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她不是个认床的人,然而每当她的意识开始混沌,白天客厅里的那一瓶花的影像便跟着两个模糊的笑脸不断变幻重叠,逼迫着她原本疲惫的神志变得无比清明。她是不会看错的,但她宁愿自己看错、猜错、想错,那不是兄妹间的默契和亲昵,那是两心相印才有的、无需言语的交流,那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会心微笑。
她从床上弹坐了起来,背上一片汗湿,伸手揪住了身下的被单,那上好的缎面布料,握在手里,滑而冰凉,她使了些力,仍然像什么也抓不住,抓住的也握不牢。
她真蠢,叶灵姓叶,她的妈妈嫁给了他的爸爸,他们现在是兄妹,然而,如果他们愿意,也可以不是!五年了,向远想起自己和骞泽已经在两个不一样的世界生活了五年,最懂他的人已经不再是她。她向远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认输,只是没有想到,最后会败给距离和时间。
向远从来没有这样冲动过,几乎是立刻掀开被子下了床,打开房门走了出去。第一次忘了问自己想要干什么?忘了问自己这样做有何意义?她只想站在他的身边,也许她会求证叶灵对于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也许她会说服他放弃出国留在她的身边,也许她什么也不说,只想看着他,踏踏实实地看着他。
客房在一楼,她扶着温润暗沉的乌木扶手拾阶而上,叶太太送的软缎拖鞋,落在地板上,悄然无声。二楼的第一间房,门缝里还透着一线光,向远静静靠在门的旁边,听着和灯光一样无意流泻出来的话语声。她想说的话,她想要问的问题,原来已经有人比她更急切地想要找一个答案。
――她是谁?我又是谁?
――别走,别走好不好!
――我不想和你分开。
……
多爱了一点点,就是如此卑微。向远想,现在的自己和门的另一边那个苍白的女孩有何不同?夜里有些凉,这样也好,此前的冲动和盲目也跟着手脚慢慢地冷却了下来,她拢紧了衣服,一步步走下楼梯,转身的时候,依稀听到了门背后几声细碎的哭泣。
其实,她和叶灵还是不同,至少,她不需要这样的哭泣。
向远回到房间,熄灭了床头的一盏小灯,周遭的一切立刻向黑暗里陷。她回想起叶灵那一声哭泣后,自己仿佛依稀看到十来米开外的走廊尽头,叶叔叔和叶太太的房间也打开了一条缝,很快又悄无声息地合拢。
是不是除了叶昀之外,这个屋子的每一个人都无法入睡?向远闭上眼睛,睡不习惯的软床,好像有双手下面把她往看不见的深处拽,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城里的夜晚,比山间行走的夜路更黑。她记起倒影在溪涧里的月亮,还有那个跟她促膝看月的少年。他那时说,“我们永远不会分开。”可是永远是什么?活着的人谁有资格说永远?无论想还是不想,没有人能承诺“永远”不分开。
第十四章
次日中午,叶秉林特意提前从外地赶了回来,中午吃饭的时候,叶家总算全家到齐。叶秉林一贯喜爱向远,见了面免不得聊得兴致勃勃,说完了村里最近的一些新鲜事,他便忽然想起了似的问了向远的专业。
“会计系。”向远说。
叶秉林笑道:“G大最好的专业其实是建筑和机械,不过会计系这几年也不错。我之所以过去极力向你推荐G大,不止是因为我也是这所学校出身,而且我毕业后留校任教过一段时间,许多教职员工都是熟识,就像你们会计系的主任也是我过去的朋友,这个社会就是熟人多了才好办事,你在那里念书,也会有个照应。”他说到一半,又叹了口气,“我是学机械的,现在出来自己打拼,做的也是自己的老本行,原本总盼望着孩子长大了可以子承父业,可骞泽这小子偏偏不争气,高中不肯选理科也就罢了,大学好歹也选个管理类的,出来也可以帮帮他老子,哪知道他居然给报了个哲学系,这不是活生生想气死我吗?”
他说着还不解气,狠狠地瞪了坐在他身边的叶骞泽一眼,“你就不能跟向远一样,做人务实一点?”叶骞泽触到向远有些尴尬的眼神,不由得苦笑一声,继续保持沉默,低头吃饭。
说到这里,叶秉林自然又想起了另一个话题,“对了,骞泽,我之前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你要念那个什么哲学系我是不会同意的,既然说国内没有什么好的学管理的学校,那就到国外去。你不要忘记你是哥哥,阿灵是女孩子,阿昀年纪又还小,我迟早是要老的,辛辛苦苦半辈子积攒下来的事业不交给你还能给谁?”
叶骞泽继续沉默不语,叶秉林不禁有些恼了,“你这脾气到底是像谁,去还是不去,就不能给个明白话?”
叶灵慢慢地放下了筷子,插了一句,“爸,您说让哥哥考虑,意思就是说让他自己做决定,可您现在这个样子,究竟是问他的意见还是在逼他非去不可?”
“我怎么逼他了……”叶秉林还没说完,叶太太就打了个圆场,“阿灵,怎么说话呢?不管怎么样,你爸爸肯定是为哥哥好,就算是逼他出去,也是希望他将来会有出息。”她转而看向叶骞泽,柔声道:“骞泽,阿姨也赞成男孩子趁年轻出去闯一闯,多历练历练,眼界就会宽阔很多,看问题的方式和角度也会变得不一样。”
“妈,你也想着他走吗?”叶灵的泪水在眼里打转,费解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叶灵不明白,向远却是懂的。她和叶骞泽举手投足,眉梢眼底涌动的莫名情愫是如此明显,只有他们自己天真的以为把全世界都蒙在鼓里。叶叔叔是个男人,或许忙于工作无从察觉,叶昀还小,不谙世事,然而这些小儿女的情态如何能瞒过于他们朝夕相处,心思细腻的叶太太。昨天夜里,叶太太房间那扇开了又关的门让向远更加确信她对这一切是知情的,叶灵不是叶骞泽的亲妹妹,非要在一起,其实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