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德'约翰·拉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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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胡 绳
60年前,侵华日军制造的南京大屠杀惨案,是日本法西斯在中国所犯严重罪行 之一,是中国现代史上极其惨痛的一页。虽然日本当时当权者和以后当权者中的许 多人竭力否认有这样的惨案,企图隐瞒事实真相,但事实就是事实,不断有身经这 个惨案的人(包括当时的日本军人)提供了揭露惨案真相的材料。最近,江苏人民出 版社和江苏教育出版社共同翻译出版了《拉贝日记》。这是当年在南京的一名德国 友人亲身目击南京大屠杀所作的真实记录。在标志中国开始全面抗战的卢沟桥事变 60周年的时候,这部被长期尘封而又具有重要价值的历史资料首次出版面世,是很 有意义的一件事。
这本书的作者约翰·拉贝(John H。 D。 Rabe)于1882年出生于德国汉堡。1908年 到中国,不久作为德国西门子公司的雇员,在北京、天津、南京等地经商。拉贝和 他的家人在中国生活了将近30年,他的子女和外孙女均出生在中国。他们与中国人 民结下了亲密的友谊。他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对本世纪二三十年代处在内忧外 患中的中国人民抱有深切的同情。1937年日军进攻南京前夕,他和十几位外国传教 士、教授、医生、商人等共同发起建立南京安全区,并担任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席。 他和一些国际友人在当时极其危险艰难的战争环境中,四处奔走呼号,奋不顾身地 抗议和尽其所能地阻止侵华日军对中国人民疯狂施暴。他们设立的南京安全区为大 约25万中国平民提供了暂时栖身避难的场所。在他自己的住宅和小花园里,也挤进 了600多名中国难民,受到保护。他还在他的日记和其他文字中记述了侵华日军在南 京犯下的一桩桩令人发指的暴行。他在1938年4月回到德国以后,连续举行报告会, 向德国当局呈送书面报告,继续对日军在南京的罪恶进行揭露。在受到德国警察盖 世太保的讯问和警告之后,他仍然暗暗地细心整理自己的日记和有关资料,将这些 历史记录留给后人。
《拉贝日记》是近年发现的研究南京大屠杀事件中数量最多、保存得最为完整 的史料。这部日记所记述的,都是拉贝的亲历亲见亲闻,非常具体、细致和真实, 无人能否认其可信度。在写作日记的同时,拉贝还精心保存了80多张现场拍摄的照 片,并对这些照片作了翔实的说明。这些文字对中日交战双方的实际情况和政治是 非作了客观公正的评价。拉贝的祖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是日本的盟国,他本人是 德国纳粹党南京小组的负责人(代理)。这就使他的记述具有别人难以代替的特殊作 用。当然,由于拉贝当时活动的范围主要在南京安全区内,又只是他个人和他周围 人的所见所闻,这部日记不可能对日军南京大屠杀的全过程作出完整的系统的论断 和估计。这是不可以苛求的。尽管如此,《拉贝日记》仍然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 它是对侵华日军制造这一惨绝人震的大屠杀的血泪控诉,是对日本军国主义者犯下 的严重罪行的有力证词。
法西斯主义是20世纪初期资本主义制度内在矛盾恶性发展的产物。第二次世界 大战是德意日这些法西斯国家挑起来的。战争中种种罕见的野蛮残暴行为,都是这 些国家的法西斯势力所制造的。奥斯威辛集中营和南京大屠杀是其中显著的事例。 这种灭绝人性的法西斯主义,遭到全世界绝大多数国家的政府和人民包括许多具有 资产阶级民主传统的国家由政府和人民的反对。即使是德意日这些国家,也有数量 众多的人是对法西斯不满和反对的。这样就形成最广泛的世界反法西斯统一战线, 凭借这个强大的统一战线的力量最终取得打败德意日法西斯的胜利。拉贝作为一个 德国商人,甚至是一名纳粹党员,也还是以他的正义感和人道主义精神在中国参与 了反对日本法西斯暴行的斗争,对中国人民给予了极其可贵的援助。中国人民永远 不会忘记这位可亲可敬的国际友人。拉贝这部日记的出版和他的这些斗争事迹的传 播,再一次向世人昭示了正义必将战胜邪恶、文明必将战胜野蛮的历史真理。读者 将从这部历史资料中得到许多有益的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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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这不是一本消遣性读物,虽然开头部分可能会给人以这样的印象。它是一本日 记,是一个真实情况的报告。我写这本日记并且把它整理出来,不是为公众,只是 为我的妻子和我的家人。假如有朝一日它适宜出版的话,必须事先取得德国政府的 同意,但今天由于不言而喻的原因是绝对不可能的。
书中所有报告和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致日本大使馆的公函,以及与美国当局 的往来信函都是由我从英文译成德文的。
约翰·拉贝
1942年10月1日于柏林
亲爱的读者,我想在此明确肯定地说,成为活菩萨即使对一个西藏人来说也不 是件十分容易的事,对一个“汉堡人”来说就更是绝对不可能了。尽管如此,当我 把我的日记说成是“一个活菩萨的日记”时,为了不致被认为是自大狂,或者像汉 堡人说的“高兴得要发疯”,我必须委婉地指出,加给我的这个称谓,如同接受勋 章一般,无法予以拒绝。我不想被人们视为理智不正常。这一称呼是怎么来的,请 您倾听下面的叙述。
我从来都不是特别的悲观主义者。我竭力回避那些具有“预卜吉凶目光”的人, 以免有朝一日被骂成是“不祥的乌鸦”(译注:“乌鸦”在德语中和“拉贝”为同一 个词。)。虽然我健全的理智不会总是百分之百地冤枉这些悲观估计者,但我在最后 一刻总会用一句“得啦,约翰尼(译注:拉贝的呢称),别害怕”来宽慰自己,躲进 乐观主义者的阵营里去。不这样,我怎能在这个远东地区坚持30年!这里军阀和各 省当权者之间的战争与革命,就像一条转动的传送带正在迅速地交替着,它对商业 也产生了影响。上海和天津之间的交通动脉——津浦铁路,由于战事不断,已完全 瘫痪了两年之久,就是一个小小的例子。战事不止一次地切断了我和我的家人以及 北平的外界联系达几周或数月之久,但我并没有因此产生某种“特别的”担心。我 们对自己说,这些战争只是中国人的事,我们欧洲人是不会因此受到真正威胁的, 但我们必须忍受这些,就像人们忍受夏季的炎热、尘暴和“赤色分子”那样。
因此,1937年夏季在北平郊区卢沟桥发生所谓的“中日摩擦”时,在南京的我 们曾认为,这起发生在北方的小小的事件会在当地加以调停解决的。后来天津也遭 厄运,去北方的铁路因此而中断,造成了不便。
南京的夏天变得十分炎热。因此在七八月间,人们都到青岛海滨、烟台(译注: 原文系“芝罘”,烟台旧称。以下统译为烟台。)或是位于天津和沈阳之间的美丽的 北戴河去度假。我的妻子已于1937年6月去了北戴河。因为从陆路(津浦铁路)不再能 驶到天津,我便乘坐开滦煤矿管理局的一艘内燃机轮船去秦皇岛。施密特先生的两 个女儿对此非常高兴,因为她们的旅行目的地和我相同,但要是没有男人的保护就 不许她们从上海去北戴河。后来她们以唱歌和幽默等最愉快的方式缩短了我的行程 和时间。轮船相当肮脏,但我的舱房宽敞而凉快。要是我早知道舱房里的那张外交 官办公桌是两用的,掀开桌面就是一个盟洗台的话,那我就会更好地享受这次旅行, 而不用经常到洗澡间去了。人们在真正认识这艘破旧的小内燃机船之前,决不应该 咒骂它。带着家眷的挪威船长对他的旅客感到很兴奋(我们是他船上仅有的旅客), 抵达秦皇岛后,他邀请我们到煤矿管理局的俱乐部去喝咖啡。这天晚上的小聚后来 发展成了一场音乐茶会,过得非常愉快,尤其是秦皇岛有声望的人也陆续都来了。 在这个茶会上,我遇到了我以前熟悉的开滦煤矿管理局的一个经理,我开玩笑地向 他打听与他共事的日本经理的情况。“嘘!”他做了一个手势,“您千万别招鬼, 他就站在后面!”秦皇岛那时已被日本人占领。不断有运送军队的火车驶向天津, 每列火车都架有高射火炮,这使我感到有些紧张,情况看来要比我估计的严重得多!
在北戴河(距离秦皇岛约一小时路程),人们对日军早已占领此地似乎没什么感 觉,但空气有些紧张,它促使我立刻在秦皇岛请人给我预订返回上海的飞机票。回 答却是:“两个月内的机票已售完。”正当我在考虑怎样才能尽快返回的时候,传 来了一个消息,说是上海受到了日本人的进攻。因此眼下已不能指望经上海港返回 了。这使我不知如何是好。而此后又逐渐传来消息说,日本飞机已经袭击南京,南 京受到了猛烈轰炸,这时我醒悟到了形势的严重性。现在就只有从天津经海上去烟 台或青岛,再从那儿坐胶济铁路的火车经过济南回南京。1937年8月28日,我在夜幕 下告别了我的妻子。约15个小时后我到达天津,晚了一会儿。一些好朋友在那里给 我搞到了英国海轮的船票,这艘轮船连烟囱边上都挤满了中国难民。我正好还有足 够的时间看到了战争在天津造成的破坏,其中有一个我们花了很大精力建造起来的 自动电话局被损坏就证实了这一点。街道上设置了铁丝网路障,但每处日本兵都让 我们德国人顺利通行。在倾盆大雨中,一只小小的拖轮拖着两只挤满了逃难的中国 人的小船。从白河(译注:当指海河。)向下游驶去,数小时后才到达大沽。那里, 那艘应该送我们去烟台的轮船一下子拥上了许多中国难民,我在拥挤中一度丢失了 行李,后来用了很长时间才找到。除此以外,一路上再没有发生什么事。
在烟台,下船时又下起了倾盆大雨,爬过几道铁丝网路障后,我好不容易找到 了一辆送我到旅社去的人力车。这时已是黄昏时分。我把人力车顶篷推到边上,以 便看一眼我冒冒失失来到的这个地方。我们经过了一家、两家、三家、四家水兵光 顾的小酒馆和一所教堂,又是一家、两家、三家小酒馆和两所教堂,接着又是几家 小酒馆。之后,人力车到达普拉察旅社,车夫想在那里停下来。我这个人虽然并不 太刻板,但是作为一个已是两个孙辈孩子的爷爷来说,和普拉察旅社前面那么多衣 着单薄的姑娘们是很不相称的,这点我总还是明白的。我不得不用了一句我熟悉的 中国最难听的骂人话“王八蛋”来骂他。这话虽然不那么文明,但却很管用。于是, 那个可怜的人力车夫只得迈开他疲乏的双腿,把我拉到了靠近海滨大道尽头的海滨 旅社,它看上去要像样得多。到达那里时我已成了一只“落汤鸡”。我们在烟台的 代理是安茨公司,它的一位老板布瑟先生是我的老朋友。1919年我曾和他一同被遣 返回国(他那时是我在诺瓦拉海轮上建立的应急货币银行的经理,该银行有自己临时 签发的纸币)。我与他接通了电话:“亲爱的布瑟,我经过了9家小酒馆和3所教堂, 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普拉察旅社。除此以外,这里还有什么值得看的吗?“‘好家伙,” 他回答说,“您几乎连一半还没有看到哩!”
烟台的位置很好,安茨公司的老板布瑟先生和施密特先生都是讨人喜欢的人。 我很快以贵宾身份被领进国际俱乐部,这家俱乐部拥有中国沿海地区最令人兴奋的 俱乐部酒吧。据说以前在酒吧桌子后面有一个暗钮,如果有个外国人(一位贵宾)在 “石头、剪子、布”的行拳游戏中输了一个回合,就会出现一个戏剧性的场面。一 旦这个外国人的命运骰子落定,活门就会落下来,露出一块牌子,上面的文字是 “We always stick foreigners”(外国人被我们捉弄了)。布瑟是一个烟台通,德 国俱乐部过去就是在他的客厅里建立的,俱乐部规则就嵌在墙上镜框里,其内容是:
第一条:原则上禁止酗酒。
第二条:至多可以在星期日痛饮一番。
第三条:两个人会面应约在星期日。
因为我是个糖尿病患者,想给自己带些胰岛素回南京备用。我和布瑟出去寻找, 我们找遍了当地的所有药店。在我们搞到了满满两大管胰岛索后,布瑟说:“好吧, 我们现在到我的仓库里去一下,看看是否还有存货。因为我是代销胰岛素的,原先 仓库里有很多货。”他没有充分利用当时的有利时机宰我一刀。次日,当所有的药 店老板为了充实他们空空如也的货柜来向他订货时,他才着实赚了一笔。
布瑟和施密特轮流请我吃饭。我在他们两人家里和在烟台的其他所有地方一样 十分愉快。在施密特家里,有一群孩子蹦来跳去地嬉闹玩耍,我好长时间都不知道 他们是哪家的孩子。他们都叫一位冠以“密斯”(译注:Miss(密斯),英文指未婚女 子)称呼的年轻女士为妈妈,这使我疑惑不解。后来我才知道这位女士(施密特先生 的女儿)是一位早已结了婚的人,她的丈夫姓密斯。所有知情人对我的“笨脑瓜”大 大打趣了一番。当布瑟的女儿(后来为克勒格尔夫人)从南京经青岛到来时,我就更 为高兴了。但她带来的消息却是不妙的:南京在8月中旬就受到了猛烈轰炸,居民们 都在纷纷逃离。此外,烟台的周围地区遭到了水灾。乘机动车到胶济铁路去是不可 取的,因为布瑟小姐乘坐的汽车途中就不得不多次停下来,全部乘客被迫下车,车 子才重新发动起来。
“您让我来办吧。”布瑟说,“我给您搞一张去青岛的轮船票。”轮船票果真 搞到了。
告别烟台时,我的心情很难受。那里有那么多快活的人,我几乎忘记了战争。 我登上的那艘轮船也是到处挤满了中国难民。我已作好住统舱的准备。但与布瑟很 要好的船长不同意这么做,他给了我一个设备舒适和漂亮的舱房。
我在青岛碰见的第一个德国人是“阿里大叔”——阿尔布雷希特·封·拉梅灿 男爵。他是南京中国政府的军事顾问,正准备回国,顺便陪施待雷齐乌斯将军的儿 子约亨和将军夫人到青岛,因为后者在南京遭到空袭时发了心脏病,到青岛来疗养。 我从这两个人的口中获悉了日机第一次空袭南京的详情。施特雷齐乌斯夫人激动地 描述说,当炸弹落在她的左右时,她多么为她那个正在街上玩耍的男孩的生命担心。 这男孩倒是安然无羌,遗憾的是,他的母亲却在我离开青岛几天后死于心脏病。后 来我去拜访了我的老朋友奥贝林,还拜访了赫尔曼·施利希蒂格尔,后者已在青岛 购买了一所房子,过起了乡绅般的生活。我同他漫步走去,为的是再看一看那些曾 经属于德国的地方,我们也看到了日本人撤出的地方。我自己可以确信,那时它还 很完好,据说后来它被中国人破坏得十分厉害。
我坐火车从青岛到济南十分顺利。胶济铁路两边远远近近的村庄和田地都被水 淹没了,有些居民蹲坐在自家倒塌房屋的梁木上。只要火车一停下来,乞讨民众的 凄惨的哀求声就从各个窗口传进来。在济南,我再次被安排住进了一家德国旅馆。 这家旅馆以其美味的香肠而闻名——那里的人唱道:
香肠香肠好香肠,
济南府有好香肠;
牛肉牛肉小牛肉,
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