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混着龙涎和木槿叶的膏子在她发丝间揉搓着,清冽的香气慢慢让心平静下来。她靠着木桶和两个宫女闲谈,谈起宫外的家和生活,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ldo;这会子回去,怕有程子过不惯。&rdo;海棠道,&ldo;咱们都是旗下包衣出身,能上御前来的,家里阿玛兄弟身上都有差事,生计倒不艰难。只是进宫七八年,咱们也充人形儿,自视成了人上人似的。家里可哪有那么讲究,回头少不得处处挑眼,和家里姐妹姑嫂合不到一处去。&rdo;
这也是实诚话,当上差的都有这样的苦恼,当着下差的,自然都盼着出去。
嘤鸣说:&ldo;宫里伺候老佛爷和太后的,还有御前这些人,自是比别人体面些,将来出去了,人家也另眼相看。&rdo;
豌豆比较直爽,笑着说:&ldo;无非配个好女婿罢了,提亲的瞧你伺候过主子,迎回去重整家风也是有的。都知道御前的女官最重规矩,咱们到了宫外就是香饽饽。&rdo;
她们一向知道嘤鸣脾气好,所以并不畏惧她。三个人说说笑笑,也让这帝国中枢有了难得的家常味道。
嘤鸣心里嘀咕着,那个呆霸王危言耸听,说她出去了要被人戳脊梁骨,全是胡说八道。看吧,连女官们都知道出了宫就是香饽饽,他还拿这种话来威吓她,不知道的以为万岁爷是个好主子,能设身处地为底下人考虑呢。只有她知道,他假模假式仗权蒙人,还老觉得自己很高明,害她得陪着周旋,自己都快成傻子了。
先前出过一身汗,眼下清理干净了很轻松,嘤鸣裹着棉巾下地,豌豆和海棠伺候她穿上了寝衣。只是这寝衣并不是她自己的,材质更柔软,样式也是内造的,她觉得奇怪,&ldo;你们从哪里踅摸来的衣裳?&rdo;
豌豆说不必踅摸,&ldo;本就是预备在体顺堂的,随时防着姑娘要用。天儿热呢,虽过了大暑,秋老虎也要厉害一阵子。万一像今儿似的出了汗,有现成的也不慌手脚。&rdo;
嘤鸣明白了,这就是为皇后准备的,怪道要用那么上佳的缭绫。可穿成这样也不便出门了,便搓着头发问:&ldo;明儿的衣裳预备好了吗?万岁爷五更要起身听政的,我没法子等头所送衣裳来。&rdo;
海棠说早预备停当了,&ldo;不单姑娘的衣裳头面,连胭脂水粉一应也都是现成的。&rdo;
唉,甭管是德管事的周到,还是万岁爷吩咐的,横竖都是姑娘的体面。宫里不是头一回有正宫娘娘,娘娘和娘娘的性情不一样,待遇也不一样。像先头皇后就没在体顺堂住过,人不来,自然没人给仔细预备那些东西。如今这位呢,虽然面儿上看着和万岁爷不对付,但各人的心装在自己肚子里呢,谁敢说二位主子没有半点真情实意?
横竖收拾停当了,豌豆和海棠也该告辞了,太监的心思比常人细腻一万倍,上头有吩咐,不叫她们在体顺堂上夜。像上回似的,万一主子爷半夜里来给姑娘抓虫,有她们在跟前,终归不方便。
豌豆福了福道:&ldo;姑娘安置吧,夜已经深了。&rdo;复行礼如仪退出前殿,阖上了菱花门。
体顺堂两头梢间都设有床榻,凭她的喜欢可以自由挑选。要是图清净,她该上东边去,离又日新十万八千里,隔壁有响动也不和她相干。但作为一个尽职的好奴才,道德操守不许她躲清净,她就该拔长耳朵住在西梢间,主子咳嗽声儿大一点,她就能立刻听见。
推开窗户看一眼,外头都安静下来了,没有往来的太监和宫女,只有守夜的宫灯错落高悬着,在穿堂东西一线洒下朦胧的光。
皇帝这会儿歇下了吧?她往西边望了望,配殿和耳房之间的隔墙突出,挡住了又日新的视线。既然没什么动静,一定是睡下了,嘤鸣心安理得躺在美人榻上,窗户洞开,侧过身,能看见天棚外面的那片月亮。宫中岁月对她来说只有晚上才是惬意的,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净土。她的心思不深,直到现在还是乐天知命的脾气,因此没有那么多的辗转反侧,瞌睡来了,很快就能睡着。
正迷迷糊糊,忽然听见德禄在窗口上唤她,幽幽的声息像喊魂似的,吓得她猛一激灵,翻身坐了起来。
&ldo;怎么了?&rdo;她昏沉沉问。
德禄很焦急的样子,说:&ldo;姑娘瞧瞧去吧,主子泛酸水儿,浑身不舒坦呢。&rdo;
这主儿病了可不是小事,嘤鸣匆匆出门,脑子里只管琢磨先头进了什么。她和皇帝的小食是一样的,里头有一品桂花糖糕,想必就是那个东西犯了忌讳吧!
&ldo;传周太医了么?&rdo;她进了又日新,见皇帝倚着大引枕,边上唾盒茶盏巾帕整齐排列开,皇帝半垂着眼皮,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德禄为难地看了看床上的人,垂着手说:&ldo;主子爷不让,说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传了太医就得建医档,明儿惊动了老佛爷和太后倒不好。&rdo;
嘤鸣也不知怎么办才好,想了想道:&ldo;去熬些米油来吧,米油最是养胃,缓和一下自然就好了。&rdo;一面说一面上前去,轻声问,&ldo;万岁爷,你这会子怎么样?还是难受得厉害么?&rdo;
皇帝连眼睛都没抬,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嘤鸣有些急了,&ldo;不成就传太医进来吧,说不定一剂汤药就能医好的,何必偏忍着叫自己受苦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