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玉蝴蝶(一)
连绵几日的雨始见收势。稀落雨声中夜风忽急,青瓦檐积蓄的雨滴摇摇晃晃坠落。方定步的阿欢眼神犀利,蝴蝶刀自袖中翩然而起,挡住残雨。
玉蝴蝶。茶歇直身的秦宽一手虚搭革带,立于槛内,含笑而视。
阿欢默然一敛刀锋,墨色短靿靴踩上洇湿的灰白石阶,右手持握的蝴蝶刀刀尖有水珠缓滴。
直至秦宽近前,她收起蝴蝶刀,略翻兜帽。抬起的一双黑眸径直定在秦宽不甚挺拔的鼻梁上。
有买卖?秦宽唇部微动,一时未有搭腔。
玉蝴蝶说话从不拖泥带水,行事亦是如此做派,硬生生打消他想要寒暄两句的念头。
今日有桩好买卖。他凑近阿欢耳边,低声道了一句。
这笔生意我不做。秦宽话音刚落,她一拉垂眉的兜帽,半掩住冷若冰霜的面庞,转身便走。
来人开价一颗玄珠。离去之人的脚步骤止,幽暗的眼眸轻烁。
你可想仔细了。秦宽望着她的背影,补道。
阿欢绷在原地,薄唇轻抿。风慢拂,她隐隐嗅到自己身上浅淡的腥膻气味,眉间微起褶皱。
一颗玄珠。莫说她杀鱼,便是杀上百十人,赚来佣金亦难求得只因这传闻中可解百毒的玄珠乃世间罕有。这些年她遍寻未果,不料竟有人送了来。
水吟庄少庄主的命果真值钱。
她暗捏了捏蝴蝶刀柄。
她从来只接些草莽小民之买卖,至今所杀之人中最有名气的不过一镖局总头。她深知树大招风之理,更无意惹上江湖朝堂纷争。杀鱼也好,杀人也罢,无非是攒得银两,替长年卧病的娘亲治病。杀水吟庄少庄主,势必要搅起浪潮,这与她的惯例相背。可若娘亲得获玄珠,来日或再不用缠绵病榻。
历经一番挣扎,她缓缓回身,抬头平静地看着秦宽。
我接了。
秦宽笑容怡然,扯得面部褶皱更深。他自袖中抽出一卷纸,笃定地递给阿欢。
一展纸张,洋洋洒洒写了几百有余。落在阿欢眼里,密密麻麻如若炸了蚂蚁窝。她浅瞥一眼已是眉头深蹙。
与旁人不同,她杀人奉行三原则:一次只接一桩买卖,杀且只杀一人,并可完全遵照雇主要求来杀。故而她玉蝴蝶在杀手界口碑极佳。
冷静利落、理智守诺。秦宽常赞她生来便是做杀手的料,她却不以为意。
此次时间紧促,你看完后得尽快行动。
有钱能使鬼推磨。多年来秦宽混迹各路,手握一众杀手,自己则手不沾刃。和蔼的面庞,略显富态的身材,像个荣归故里的举人,唯有眼角偶尔流露的利光现出他商贾本性。
今日若不是得了天大的好处,他绝不会贸贸然去捅娄子。若成,皆大欢喜;若不成,杀人的到底不是他,他亦可及时抽身。
他望着阿欢的身影悄然没入暗色,负手盘算着,嘴角笑意久久不消。
寂寂夜幕,偶有几声狗吠。阿欢灵巧地跃入柴扉紧闭的小院,听得双亲入眠时轻浅的呼吸声,一颗心落定,小心溜回自己的卧房。
她盘坐于草榻,将纸铺在歪斜的木案上,就着残豆般的烛火,食指犹豫着点上第一个字。
今欲雇一杀手得取水吟庄少庄主卫澈之性命。勉强念完这一行,阿欢已是额上冒烟,双眼泛昏。素日有冬青照应念字,省了她不少心力。如今因治病的药材难买,兄长不得不去他处采买乌橛,来回总有三五日。
便是等不及这几日。轻风自破洞的窗扉吹入,她回过神来,揉揉眼,继续念道。
第一条,不得使用任何利器、兵器损坏少庄主的身体,绣花针亦在此列
呵!她轻嗤一声,一摸袖中蝴蝶刀。看来自己的蝶翼于他无甚用武之地。
第二条
待至鸡鸣声起,灯烛燃尽,她终是囫囵看完了细则。她捏起纸卷,仰面躺在草榻上。
不可限制其行动自由,不得有痛苦之色,需令其身心舒畅
她自认见识过不少刁钻的雇主,同眼前这个相比,实属小巫见大巫。这也不许,那也不可。若有这么好的死法,眼下阎罗殿早已人满为患了!敢情不是雇她去杀人的,而是去伺候人的。
罢。抱怨归抱怨,既已接下这烫手山芋,合该细想想应如何剥皮才是。
天透曙光,她阖上眼帘,费力运转的脑中始终避不开一个名字。
卫澈。
注:文中失读症是设定,请勿与现实病例混为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