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方鸿渐饭也常在二等吃。苏小姐对他的态度显著地冷淡,
他私上问鲍小姐,为什么苏小姐近来爱理不理。鲍小姐笑他是傻瓜,还说:
“我猜想得出为什么,可是我不告诉你,免得你骄气。”方鸿渐说她神经过
敏,但此后碰见苏小姐愈觉得局促不安。船又过了锡兰和新加坡,不日到西
贡,这是法国船一路走来第一个可夸傲的本国殖民地。船上的法国人像狗望
见了家,气势顿长,举动和声音也高亢好些。船在下午傍岸,要停泊两夜。
苏小姐有亲戚在这儿中国领事馆做事,派汽车到码头来接她吃晚饭,在大家
羡慕的眼光里,一个人先下船了,其余的学生决议上中国馆子聚餐。方鸿渐
想跟鲍小姐两个人另去吃饭,在大家面前不好意思讲出口,只得随他们走。
吃完饭,孙氏夫妇带小孩子先回船。余人坐了一回咖啡馆,鲍小姐提议上跳
舞厅。方鸿渐虽在法国花钱学过两课跳舞,本领并不到家,跟鲍小姐跳了一
次,只好藏拙坐着,看她和旁人跳。十二点多钟,大家兴尽回船睡觉。到码
头下车,方鸿渐和鲍小姐落在后面。鲍小姐道:“今天苏小姐不回来了。”“我
同舱的安南人也上岸了,他的铺位听说又卖给一个从西贡到香港去的中国商
人了。”“咱们俩今天都是一个人睡,”鲍小姐好像不经意地说。
方鸿渐心中电光瞥过似的,忽然照彻,可是射眼得不敢逼视,周身的
血都升上脸来,他正想说话,前面走的同伴回头叫道:“你们怎么话讲不完!
走得慢吞吞的,怕我们听见,是不是?”两人没说什么,直上船,大家道声
“晚安”散去。方鸿渐洗了澡,回到舱里,躺下又坐起来,打消已起的念头
仿佛跟女人怀孕要打胎一样的难受,也许鲍小姐那句话并无用意,去了自讨
没趣;甲板上在装货,走廊里有两个巡逻的侍者防闲人混下来,难保不给他
们瞧见。自己拿不定文章,又不肯死心,忽听得轻快的脚步声,像从鲍小姐
卧舱那面来的。鸿渐心直跳起来。又给那脚步捺下去,仿佛一步步都踏在心
上,那脚步半路停止,心也给它踏住不敢动,好一会心被压得不能更忍了,
幸而那脚步继续加快的走近来。鸿渐不再疑惑,心也按束不住了,快活得要
大叫,跳下铺,没套好拖鞋,就打开门帘,先闻到一阵鲍小姐惯用的爽身粉
的香味。
明天早晨方鸿渐起来,太阳满窗,表上九点多了。他想这一晚的睡好
甜,充实得梦都没做,无怪睡叫 “黑甜乡”,又想到鲍小姐皮肤暗,笑起来
甜甜的,等会见面可叫他 “黑甜”,又联想到黑而甜的朱古力糖,只可惜法
国出品的朱古力糖不好,天气又热,不吃这个东西,否则买一匣请她。正懒
在床上胡想,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