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的打工族为了一份糊口的薪水,需要穿越大半个市区才能抵达公司。
这一路景色变化莫测,可能是吆喝的小摊、是潮湿的下水道、是充斥着皮革味的公交车,是冷气不足混杂着汗酸气息的地铁,最终像穿越时空一般,走过七拐八弯的高架桥,抵达市中心商圈极具现代化的银色写字楼。
等到夜幕降临又原路返回,窝在不到三十平的小屋里度日。
城中村自建房的租户鱼混杂,有刚毕业的大学生,有工作几年的蓝领白领,也有拖家带口的外地务工者这里租金便宜,多年里迎来一批人,又送走一批人。像设定好的程序,周而复始,有人一辈子都走不出这个地方。
明明是大白天,小巷子却幽暗得像傍晚,坐在小超市前的老板娘呼呼吹着风扇看电视剧,巷口的深处传来笑声。
不多时,就见几个中年男人挨挨挤挤地从深窄的小路里走出来。最前头的那个似乎特地倒腾过,穿了七成新的黑色翻领衬衫和西装裤,头发也用发胶固定住,露出一张被晒得黝黑的脸,笑起来眼角有深深的皱纹。
“老章,”超市的老板娘抬手吆喝,“恭喜恭喜。”
她口中的老章叫章雄,今日是章雄的大喜日子。二婚,前几天扯了证,没办婚礼,只在附近的大排档订了包厢,跟几个工友吃饭庆祝。
女方是附近一家纺织厂的女工,外省人,带着个十一岁的小孩。经人介绍的,各方面条件跟章雄很匹配。
章雄也有个儿子,过完这个暑假就读初二了。父子俩在这里住了好几年,跟他们相熟的人有时候谈起来总不免用本地话说一句,“真系阴公啊”。
章雄是本省外地人,听得懂白话,却不太会说,面对别人或同情或惋惜的言语也只是憨厚的笑笑。
他们是七年前来到广城的。
章雄的妻子在县城的医院检查出了肾病,小县城的医疗资源太差,治疗无果,一家三口举家搬迁来到这里。
三年里,为了买昂贵的特效药和进口药,章雄四处筹钱,妻子不能干重活,只在家里做些手工活计添补家用,可便是这样努力地跟死神赛跑,依旧没能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留在人间。
料理了妻子的身后事,章雄背债20多万,在通货膨胀的时代,这个数目听起来似乎并不惊人。但以月薪一万换算,也要不吃不喝两年才能将债款还清。
章雄是做搬运的苦力活,接的活多就赚得多。妻子去世后,他一句抱怨没有,日夜拼了命地干活,一块钱掰成两块钱花,硬是在四年里将所借的债款全部还清。
至于儿子,他也养育得很好。妻子离世前,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骨肉,章雄没有辜负妻子的遗愿。
听起来章雄确实对亡妻情深意重,但人总是有局限性的。
随着时光的流逝,周围的人都劝他再找个贴心人,无非是“你总不能做一辈子鳏夫”、“你老婆都走四年多了,也算对得起她了”、“家里还是得有个女主人”、“你个仔都大个人了,识谂噶”等等老一套的耳熟能详的劝说。
一来二去,章雄也动摇了。
跟他结婚的女人叫王如娟,是工友老婆的同事。
见面的那天两人都有些拘谨,但都是老实本分、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相处着相处着也就培养出了感情。
王如娟有个很水灵漂亮的孩子,可惜很小的时候就诊断出了孤独症。
章雄不介意,倒是担心过不了儿子那一关,这是所有重组家庭的顾虑。好在就像旁人所言的“儿子大个仔会替他想”一般,他并未被阻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