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大槐树被拖离了肖家大门口几十米远,地面上留下一个大坑,坑里有许多根被拽断的树根。十几个孩子在那儿寻找蝉的幼虫。
我姑姑用电动喇叭广播:下一步就拖倒肖家的大门楼!
几个人把肖上唇抬到一边,在那儿掐他的人中,揉他的胸口。
王金山家的左邻右舍请注意——姑姑平静地说——回家去把你们的值钱东西收拾一下吧,拖倒肖上唇的房子就拖你们的。我知道这没有道理,但小道理要服从大道理,什么是大道理?计划生育,把人口控制住就是大道理。我不怕做恶人,总是要有人做恶人。我知道你们咒我死后下地狱!共产党人不信这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即便是真有地狱我也不怕!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解开钢丝绳,把肖家的大门楼套住!
我岳父家的左邻右舍们,一窝蜂拥到他家大门前,拳打脚踢那门,扔破砖烂瓦到院里。有一个还拖来几捆玉米秸子,竖在他家房檐下,高叫:王金山,你不出来就点火烧房子啦!
大门终于开了,开门的不是我岳父也不是我岳母,而是我老婆。她头发凌乱,满身泥土,左脚上有鞋,右脚赤裸,显然是刚从地窖里爬上来。
姑姑,我去做还不行吗?我老婆走到姑姑面前说。
我就知道我侄媳妇是深明大义之人!姑姑笑着说。
姑姑,我真佩服你!我老婆说,你要是个男人,能指挥千军万马!
你也是,姑姑说,就冲着你当年果断地与肖家解除了婚约,我就看出来你是个大女人。
仁美,我说,委屈你了。
小跑,让我看看你的手。
我把手送到她面前,不知道她要搞什么名堂。
她抓住我的手,在我的腕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我没有挣脱。
腕子上留下了两排深深的牙印,渗出了黑色的血。
她“呸呸”地吐着唾沫,狠狠地说:你让我流血,我也让你流点血。
我把另一只腕子递过去。
她推开,说:不咬了!一股狗腥气!
苏醒过来的肖上唇像个女人一样拍打着地面嚎叫着:王仁美,万小跑,你们要赔我的树……赔我的树啊……
呸!赔你个屁!我老婆说:你儿子摸过我的奶子,亲过我的嘴!这棵树,等于他赔了我的青春损失费!
嗷!嗷!嗷!一群半大孩子为我老婆的精彩话语拍掌喊叫。
仁美!我气急败坏地喊叫。
你吵吵什么?我老婆钻进了我姑姑的车,探出头对我说:隔着衣服摸的!
十
我们单位计划生育委员会的杨主任来了。杨主任是一个军队高级领导人的女儿,正师职。我早知她的大名,但是第一次见她。
公社领导宴请她,她提出让我与王仁美也参加宴会。
我姑姑找出一双自己的皮鞋给王仁美穿上。
宴会在公社机关食堂一个雅间里举行。
小跑,我还是不去了吧,见这么大的官,我怕。王仁美说,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闹得天翻地覆的。
姑姑笑道:怕什么?再大的官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
入席之后,杨主任让我和王仁美坐在她的两侧。她握着王仁美的手,亲切地说:小王同志,我代表部队谢谢你啊!
王仁美感动地说:首长,我犯了错误,给您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