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流顺着眼皮和睫毛一个劲儿地淌下来,向烽又抬手擦了擦,不让鲜血遮挡自己的视线。
他用了一点时间,才从记忆里认出这个看起来有点眼熟的人是谁。
“巩将军。”
向烽开口,一字一顿地念出了这位昔日手下败将的名号,“如果你能知道大局的重要,而不是扔下三万士卒自己逃跑,松定城之战,或许就不会输了。”
“……”被当众戳穿了脸皮,巩姓将军顿时恼羞成怒。
他又急又羞地暴喝一声:“向烽,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此话尚未落定,便听向烽冷冷一笑,断然呵斥道:“败军之将,还敢言勇?”
素银的长。枪拔地而起,在男人冰霜般凛冽的声线里,划开一道以性命和鲜血点染的雪线。
此时此刻,向烽身中数矢。
他铠甲零落,皮肉翻卷,脏腑间含着一口不慎吸入的剧痛之毒,小腿上膝关节的连接处,甚至还深深钉进了一把入体便会紧紧勾卷皮肉的龙须针。
眼前的卡者军队,放到外面足以应战千军万马。而向烽的诸多亲兵,早已在方才的几轮冲锋中被斩杀殆尽。
在如此悬殊的差距之下,向烽单人单枪,千百人的包围圈里,唯有他茕独而立。
男人漠然应道:“我的士兵在撤退,这是在奉行本将的军令。“
话音刚落,众人只见寒星涌动,一点银枪枪尖似闪电似游龙般惊鸿一破,眨眼间,那位巩将军便被向烽一枪钉透心口。
而他的尸首则被枪杆挑起,在空中画了个满圆,重重地抡在地上。
向烽眼皮微睨,将下半阙话冷然补全:“而本将——本将在围歼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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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一人之力,能够对敌三千卡者吗?
若是一人不能,再加以神射营和弩机营的辅佐,能将夜侵入营的卡者抹去吗?
不能,不能,不能。
这大概已经不是人力所及的范畴,而是神明才能企及的领域。
那一夜月戈似钩,残营染血,满地都是零落的尸首,每一具尸首便代表着一次不屈的反抗。
半空之中,那道撕裂的口子仍旧一明一灭地闪烁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加入,或者退却。
向烽一贯漆黑似墨的双瞳都近乎涣散。
银枪依旧被他紧握手中,血流汇聚成小股,顺着已经被染成腥臭紫黑色的枪缨、顺着男人的掌心、顺着黏腻打滑的枪杆,一路往下流淌,一滴一滴地渗进暗色的土壤。
精钢打造的护心镜,方才被人类难以听到的声波震出密密麻麻的裂纹,在向烽眼前,敌人似乎已经化作无数影子,藏身在明暗和虚实之间。
……他们当然不可能离得那么远,只是向烽失血太多罢了。
枪。杆抵地,向烽勉强拄着自己的身体,让自己不至于发晃、不至于倒下。
眉骨处的伤口不知何时不再流血,可凝结的血痂好像已经糊住了他的半只眼睛。
但向烽没有力气再抬手去擦了。
假如仍然保有锐利如往昔的眼神,向烽便能清楚地看到,尚未死于箭阵、弩雨和自己之手的卡者,一大半都在惊恐地看着他。
——这是个怎样的怪物,他怎能至今不死?
许多回许多回,对手都以为下一秒钟向烽便会轰然倒下。但这个男人似乎永远保有一击提枪的力气。他受伤、流血、出枪,然后收割对手的性命,看着尸首倒地。
银甲已经被血染成邪厉的紫黑,将军独自站在那里,便是一座可以悍守到岁月尽头的铁塔。
每个人都在想,向烽究竟还能不能再出一枪。
他们之前也曾这样想过,十几次、几十次。然后向烽用同伴的命告诉他们,他仍然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