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男人飞快跑出电视台,脑袋四处地转,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举动是为了什么。在门口来回跑了几圈之后他已经累得喘不过气了,这才蹲在路边,露出极度的失望和茫然。
他以为那人一定会在,因为每一次落入低谷、每一回陷入困境,她总会在。她风风火火地赶来,很少与他谈心,更不懂得如何安慰他低落的情绪,她只会拿着那部手机不停打电话,与各种各样的人斡旋,用尽全力把他拉出泥潭。
如果说高芊芊是走在他身边的人,那么董秦就是站在他背后的人。他只看见了身边的温柔,却忘记了来自于背后的,推着他前进的,始终支撑着他未曾倒下的力量。
这些年他都遗忘了什么?又做错了多少?
男人颓然地站起身,仰起脸,拼命眨眼,脑海中回荡着一段久远的对话:
董秦:女人在职场上打拼真的很不容易,我从来不会让别人看见我脆弱的样子,当我想哭的时候我会眨眼。
男人:眨眼的话泪水不就掉下来了吗?
不对,当你仰起头,飞快眨眼的时候,眼泪会倒流,然后蒸发掉。我宁愿让眼泪倒流也从来不在人前哭。
是啊,她从来不在他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于是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她的心不会受伤。可蓦然回首他才发现,她或许早已经遍体鳞伤,而这些伤痛有多少是他亲手划上去的,又有多少是他借着别人的手划上去的?
男人越想眼眶便越模糊,泪水没能倒流蒸发,反而全都顺着他的眼角落了下来。他的眼睛已模糊地看不见天空,也看不见脚下的路。他像一个幽魂在这熟悉的城市游荡,纵然有振作的勇气,却已经没有了前行的动力。
当他踉跄着差点摔倒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小心看路!
男人猛然转头,继而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只见董秦开着车慢慢在路边游走,脑袋探出车窗,扬声问道,你现在住哪儿,我送你?她把车停稳,跨下车门,假装不耐烦地询问。
男人却泪眼模糊地奔向她,高高跨越绿化带,重重撞向她,然后紧紧将她拥抱。他跑得太急太快,以至于惯性的力量让两人倒在了车前盖上。
哎呀我的腰!你疯了吗?董秦高声呵斥,吸入男人熟悉的气息后却又红了眼眶。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男人附在她耳边连连道歉。
你闭嘴!董秦的嗓音很快就哽咽了:我最讨厌你说这三个字!我不要你的道歉,你根本没有办法理解我的感受!我知道我很贱,可我真的改不了,你失踪以后我才明白,真正重要的不是你爱不爱我,而是你在不在。你还在,我的世界就在,你不在了,我的世界都塌了!我满世界的找你,我对自己说,只要你能回来,你不爱我无所谓,你爱着别人也无所谓;你疏远我无所谓,你只亲近别人也无所谓;你不相信我无所谓,你只相信别人也无所谓只要你回来就好,只要你能回来,我什么都好!
从来不让别人看见自己脆弱一面的董秦这一次却哭得撕心裂肺: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你!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能把你找出来
再多的话她已经说不下去了,这三天,她遭受的折磨一点也不比男人少。当他绝望的时候,她也在绝望;当他无助的时候,她也在无助;当他迷茫的时候,她更迷茫。她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脑子里全是一些恐怖的念头,三天,七十二个小时,她却没有一刻钟能合眼。
她哭得浑身都在颤抖,几乎站立不住。紧紧抱着她的男人直到此时才发现她竟然瘦了很多。才三天而已,她竟然连衣服都空荡了。
别哭了,别哭了。男人抹掉她脸颊的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好,只能一遍一遍地说道:我在呢,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是啊,他回来了。当他握紧那颗许愿珠,用尽全身力气呐喊着让我回去时,他感受到的只有无处落脚的空荡。然而此时此刻,当他抱紧董秦颤抖的身体说出这句话时,他竟然找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十九岁的他遇见了二十二岁的她,从此搬离了黑暗的地下室,拥有了一个宽敞明亮的家。那一年他常常围着她打转,叫她姐姐,天真地说喜欢和她在一起。然而他很快就遗忘了那种感觉,却直到十六年之后才明白,那叫归属感和安全感,是世间除了母亲之外,唯一能让他真正停泊的地方。
宋博士说我不是一无所有,我的人生谁都偷不走,因为我还有宝贵的记忆和经验,它们能让我重新站起来。但其实他说漏了最重要的一点,男人抱紧女人,哑声道:我还有你。无论何时,有你,我就能站起来。
董秦愣了愣,继而哭得更狼狈,对,你还有我,她渐渐停止了哭泣,用力拍打男人的脊背,坚定道:我们从头来过。
从头来过这四个字代表着一座座高山和巨峰,也代表着数不尽的艰难险阻,但男人丝毫也不觉得可怕,反倒充满了勇气和活力。这活力他已经两三年未曾感觉到了,他以为自己正经历瓶颈期,但其实瓶颈期这一概念只是谬论,不给自己设限的人从来不会有瓶颈期。
他从巅峰跌入了谷底,却反而领悟了更多,也找回了曾经被自己遗忘的东西。
两人哭够了才分开,又从车里取出两瓶矿泉水,蹲在绿化带边洗了脸,然后坐进车里,沉默地看着彼此。
你(你)两人同时说话,又同时改口:你先说(你先说)。
这样的默契令他们都止不住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