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笑了起来,把剃刀合上,放回脸盆架上。“别害怕,我的朋友。现在都已经过去了。”
第二个星期末,雷伊医生准许文森特画画。一个看守人被派往黄房子去取画架和画布。雷伊医生为他摆姿势,顺顺他的心。文森特画得很慢,一天只画了很小一块。肖像画好后,他便送给医生。
“我请你把这画留作我的纪念品,医生。这是我向你的好心表示谢意的唯一办法。”
“你真好,文森特。我感到荣幸。”
医生把肖像带回家去,用它遮没墙上的一条裂缝。
文森特在医院里又住了二星期。他描绘在太阳下烘烤的院于。他作画的时候,头戴一顶大草帽。这花园费了他整整两个星期来描绘。“你应该每天到办公室来看我,”雷伊医生说,在医院的前门与文森特握手,“记住,不要喝苦文酒,不要兴奋,不要光着头在太阳底下画画。”“我答应,医生。谢谢你的无微不至的关照。”
“我要写信给个弟,报告他现在你已经完全好了。”
文森特发觉房主已经与他人另订合同,要赶他走,把黄房子租给一个烟草商。文森特与黄房子相依为命。这是他在普罗旺斯土地上的唯一根基。他画过它的每一寸,里里外外。他已经使它完全适宜于居住了。尽管有这次意外,他依旧认为这是他的永远的家,他决定跟房主斗争到底。
起初,他害怕独自一人睡在屋里,因为他的失眠症甚至连樟脑也无法制服。雷伊医生给他演化钾来击溃一直威胁着他的难以忍受的幻觉。一直在他耳边絮晒着奇奇怪怪话语的声音终于消失了,只有在梦质中才复发生。
他还衰弱,没有气力跑出去作画。他的头脑恢复了镇静,但是很缓慢。他的生气逐日地恢复,胃例也开了。他与鲁兰一起在饭店里吃了一顿愉快的晚饭,兴致勃勃,不愁旧病复发。他开始小心地绘制普兰的妻子的肖像,那张肖像在发生这场意外之前已经动手了,尚未结束。他喜欢这样的安排:把红色从玫瑰红排列到楼红,上升通过黄色到柠檬黄,带着淡绿和深绿。
他的身体和他的绘画,慢慢地有了起色。他从前知道,一外人的手腿断了,会痊愈,现在,他吃惊地看到,一个人头中的脑子坏了,也会痊愈。
一大下午,他去探望拉歇尔。
叫。鸽子,“他说,”给你惹了麻烦,我向你表示歉意。“
“没什么,疯浪子。别担心。在这个镇上,这种事情算不上什么反常。”
他的朋友们来看他,叫他放心,在普罗旺斯,人人不是患热病,有幻觉,就是发疯。
“那不是什么不正常的事情,”鲁兰说。“在这儿诞担的乡野,我们全是破碎的废物。”
“嗯,嗯,”文森特说,“我们象一家人那样地彼此了解。”
又过去了几个星期。义森特现在能够整大在工作室里作画。疯狂和死亡的担心离开了他的头脑。他开始感到差不多正常了。
最后他冒险到户外去作画。太阳烧尽了麦田的辉煌的黄色n但是文森特无法捕捉到。他一直吃得正常,睡得正常,避免兴奋和紧张的热情。
他感到正常得无法作画了。
“你很容易冲动,文森特,”雷伊医生曾对他说。“你从来就没有恢复正常过。然而,没有一个艺术家是正常的,如果他是正常的话,就成不了艺术家了。正常的人是创造不出艺术品的,他们吃,睡,日日干活,然后死去。你对生活和大自然很敏感,那就是你能够为我们其余的人作解释的道理。不过,倘若你一不小心,那末,也就是你的敏感,会导致你毁灭。过度的敏感迟早会把一个艺术家搞垮。”
文森特知道,要取得主宰他的阿尔油画的高度黄色调,他就必须兴奋,紧张,激动,高度敏感,神经受到极度刺激。只要他允许自己进入那种状态,他就能够画得象以前一样精彩。但是,那条路是通向毁灭。
“一个艺术家是一个有活要干的人,”他喃喃自语。“如果我不能照我所要画的方法去画,那末活着就太索然无味啦。”
他光着头在田野里逛荡,吸收太阳的能量。他沉醉于天空的五光十色、黄色的火球、绿色的田野和盛开的鲜花之中。他任凭西北风抽打他、深沉的夜空窒息地,向日葵把他的想象力鞭挞到了爆炸点。他的力奋状态一发起来,食欲便消失。他开始靠咖啡、苦艾酒和烟草过日子。他彻夜不服,田野的浓艳色彩在他的充血的眼前…一掠过。最后,他背上画架,投入田野。
他的力量恢复了:他对大自然的普遍节奏的感觉;他的要不了几小时就绘制一幅巨作、井灌进眩目辉煌的太阳光的本领。每天看到一张新作创造出来;每天看到感情计在升高。他一口气给制了三十七幅作品。
一天早晨,他醒来时感到昏昏欲睡,四肢无力。他无法作画。他坐在椅上。望着墙壁。一整天几乎没有动一动。各种声音又回到他的耳边,对他絮阳奇奇怪怪的话。夜幕降临,他走进灰色饭店,在一张小桌旁坐下。他点了一份场。女侍者把汤端上。一个声音尖尖地在他耳边响起,警告他。
他把场盆扫到地上。盆子跌得粉碎。
“你想毒死我!”他尖声叫道。“你在汤里放了毒药!”
他跳起来,一脚踢翻桌子。几个吃客逃出门外,其他的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你们都想毒死我!”他大叫。“你们想谋害我g我看见你们在汤里放毒药!”
走进来两个宪兵,抱住他拖往山上的医院。
二十四小时后,他安静下来了,跟雷伊医生谈着那事情。他每天作一点点画,在乡野散步,回到医院吃晚饭和睡觉。有时候,他感到精神上难以形容的极度痛苦,有时候,未来和不可避免的境况的面纱,似乎在眼睛的眨巴之间揭了开来。
雷伊医生准许他再度作画。文森特画了一张以阿尔卑斯山为背景的路边的桃园,一片暗银色——银色衬着蓝色而变成了绿色——叶子的橄榄树丛和橙黄色的耕地。
三个星期以后,文森特回到黄房子。但现在的市镇,特别是拉马了广场,对他怀着敌对的清结。割掉的耳朵和有毒的汤,无法使他们平静地接受下来。阿尔人坚信是绘画把他逼疯的。文森特走过的时候,他们盯住他看,大声地评论,有时候甚至躲到街对面,避免从他身旁经过。
镇上没有一家饭店准他跨进大门。
阿尔的孩子们聚集在黄房子前,恶作剧地作弄他。
“疯浪子!疯浪子!”他们大声叫喊。“把另一只耳朵也割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