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雄飞说的并没有错。
为将者,爱兵如子,胜乃可全。
他们这些军将,大多都是凭借着手下兵士的浴血奋战才能走到今日。他们身上沾满了将士们在战场上奋勇厮杀时流的血,却不曾碰过百姓陷在孤苦泥泞的绝境中流的泪。
可就因为未曾触碰,所以就不用珍惜吗?
那龙虎军的剑,又为何而挥舞呢?
难道就只为那面描龙画虎的龙虎军旗吗?
“单将军,可我不能。”云清澜看着远处嘈杂的人影,倏尔开口道。
单雄飞一愣。
没想到自己苦口婆心的一番劝说后,云清澜竟依旧如此冥顽不灵,他眼中蓄起怒火,忽而抬眸,又看见自不远处缓缓走来的秦朝楚,就怒声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朝中内斗再逢饥荒,大乱之下难保不会被人觊觎乘虚而入。长宁郡主如此执迷不悟,难道是想把武朝拱手让给稷元?”
可云清澜听罢却忽而觉出几分好笑。
这哪里是拱手相让,这些时日若不是秦朝楚手下留情,依照季知方的计划,武朝此刻大约早已被稷元和难民内外夹击了。
二十年前黍米之变,二十年中亲佞远贤,二十年后屠民害命,武朝能走到今日这般境况,其间每一步,都是武昭皇帝自己选的,而如今,是秦朝楚给了她机会,让她能安安稳稳地把这些百姓带进新朝。
“王朝更迭古已有之,新老交替也从来都是后浪推前浪,若稷元当真能为百姓谋一方安定,那改朝换代,又有何不可?”云清澜如是道。
“一派胡言,难道你忘了二十年前云家五子是怎么死的吗?”单雄飞万没想到云清澜竟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他从军三十年,更亲历过二十年前伐稷之战的旧事,眼见云家五子葬身乌瞿城,单雄飞就更不能接受云清澜竟要与秦朝楚携手灭武的事:“柱国将军精贯白日,云家五子忠肝义胆,侯远将军更是以身殉国,云家满门忠烈,怎会生出你这样里通外国,犯上作乱的奸女!”
单雄飞指着云清澜大骂道:“裂冠毁冕,你如此大逆不道,就不怕连累云家和龙虎军跟着你一起遗臭万年吗!”
“父亲叔伯固然是千古名将,可乌瞿城百姓又何其无辜?”云清澜看着单雄飞,“乌瞿城十六万百姓,没有一个活着出来。”
“他们那是咎由自取!”单雄飞怒喝一声,“若不是秦雄勾结季鸿儒残杀大长公主,他们又怎会受到株连!武朝和稷元的军将百姓向来是各为其主,秦雄做了这样的事却又敌不过龙虎军,那他们因此被屠城,就是天经地义!”
可十六万人的性命,难道就一句轻飘飘的应该就能说得过去?
话至此处云清澜终于忍不住道:“都说黍米之变是稷元的阴谋败露未成——”
“可若大长公主之死,与稷元和季家毫无关系呢?”
“若那枚印出季氏诏书的季氏玺印,从来就不存在呢?”
“若当年乌瞿城外龙虎军断粮,非是单单一群山匪所为呢?”
“你说什么?”单雄飞先是一顿,继而眉头拧起,“你怎么就听信了那等谗言?”
单雄飞自然也听说了季知方在飞仙台上的那一番话,他顿了片刻,看着云清澜道:“看来不管老夫今日怎么说,长宁郡主都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既如此,那老夫也不与你多费口舌。长宁郡主身高位重,既上赶着要做那将门之耻,老夫自是也干涉不得,但不论如何,老夫和一营的将士,都绝不会做出这等背主求荣之事!”
单雄飞这是指着云清澜的鼻子骂她是背主求荣的小人了,单雄飞说完这句,就又径直袍袖一甩,背转过身去。
“按说单将军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怎么活得还这么不明白?”二人正争执间,一道清越的声音忽而自云清澜背后响起。
秦朝楚温笑着在云清澜身侧站定,可看向单雄飞时说出的话,细听下来其嗓音却浸着层层的冷:“听说单将军一直想当龙虎军主将,可先有云青风,后有赵骞关,如今单将军这美梦,看来是做不下去了。”
“可自己当不上主将,又冲云小姐发什么脾气?”不等单雄飞应声,秦朝楚就又接着道,“云小姐既不领军衔,又不食民禄,这护佑武朝百姓,本就是军将之责,如今云小姐以一人之力代你们受过,竟还要被是非不分地骂作小人?”
秦朝楚冷不丁笑了笑:“单将军既能说出这样的话,那当不上主将,怕也是因为柱国将军慧眼识人的缘故。”
被秦朝楚一番讽刺,单雄飞面上登时青红交错,当即怒道:“主不主将又有何分别?!即便一辈子只做个无名无姓的蝇头小将,老夫也绝不去做那等叛国叛家,遗臭万年之徒!”
单雄飞怒瞪了秦朝楚一眼,又转而对云清澜道:“老夫告辞!”
说罢,就回去整顿一营将士,往京都城中去了。
单雄飞走后,云清澜还未来得及跟秦朝楚说话,转眼就又看见了站在单雄飞身后不远处的霍丞川:“霍将军,也是来辞行的吗?”
云清澜语气平淡,嗓音在与单雄飞一番激辩后透出些微的哑。若霍丞川也要走,那城外就只剩云清澜这一个光杆司令了。
却见霍丞川闻言轻巧一笑:“单将军脑子不开窍,可霍丞川却不是什么傻子。如今粮食都在云将军手里,便是回了城中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