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赵珩领着一串孩子回家,还不忘给孟氏打包了一份吃食。回家少不得又被孟氏啰嗦两句,赵珩听在心里竟觉得十分悦耳。自从夜里不再被阴邪之气缠身,不再夜夜噩梦后,他很容易开心,尤其是这寻常人家的烟火气,如同陈年佳酿,细细品味之下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不知怎么,他心里总隐隐有些担忧。他害怕这一切都是镜中月水中花,是一场弥天大梦,总有一天他会醒来。
晚上,李玄度给赵珩针灸之后便坐在窗前默然不语,赵珩则躺在炕上胡思乱想。如豆烛火也不敢跳动的太欢快,只安安静静的燃着,洒满一室昏黄。
“……你在想什么?”躺在炕上的赵珩率先打破了寂静。
“唔……”李玄度回神过来,道:“没什么。”
赵珩“切”了一声:“不想说就算了。”
李玄度坐久了,半边身子有些发麻。他活动两下,伸了个懒腰,狭长的眸子斜觑着赵珩,笑道:“瞧你这酸不溜丢的语气,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便是。”
赵珩被他戳破心思也不恼,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还真问道:“九江白氏。”
房间的窗开着,春日微凉的晚风轻拂进来,夹着淡淡清冽的青草气息。李玄度恍惚了一阵,仿佛回到了云梦那个春天。漫山遍野的花都开了,大湖蒸腾着水汽,处处都是生机。
他轻叹一声,道:“九江白氏的家主是我多年好友。我受困十几年,好不容易逃出来,本想投奔于他。只是没想到追杀我的人在那时几乎可以控制整个南方。白氏的根基在南方,我怕牵累他,便不曾与他来往。白氏靠瓷器起家,是南方巨贾。白日里在瓷器摊上见到白氏出的瓷器,难免唏嘘。不过是想起一些往事罢了,倒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你在巫族的地位应该很高吧。”赵珩突然问道。他说:“你认识这么厉害的人,你的巫术在我看来也很厉害,还有你的学识气度谈吐,怎么看不像普通人。”
李玄度默然片刻,轻笑一声:“我出身巫族嫡系,是前任大巫的二弟子。”
“那你为何沦落至此?”
李玄度好半天没出声。他起身关上窗户,吹熄了蜡烛,道:“睡吧,时候不早了。”
赵珩乖觉的没有追问。
这一夜,星河流转,一梦千里。
李玄度已经很久没做那个梦了,那场冷的人心肝发颤的梦。那年冬天极寒,云居山下起了白毛雪,山上山下到处都是冻死的人。他早已记不清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死人,也早已忘了自己是怎么出现在云居山上的。他只记得在他冻的快死的时候,恍恍惚惚跌入一个瘦弱却温暖的怀抱。
凛冽的寒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白毛雪挣命一般往脖子里钻。那个人扯下他的披风将自己裹起来,冷冽的气息里夹杂着清苦的药香……
在药香的包裹下,李玄度缓缓睁开眼,入目是洗的有些发黄的里衣。他大脑空白了一阵方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赵珩。
外面的天刚有些微微亮,李玄度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把拱进赵珩怀里的脑袋收了回来。直到躺回到自己枕头上,方才轻舒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喘完,就听赵珩要命的声音传来:“做贼心虚了?”
李玄度:……他决定闭上眼睛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