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年过后,当我又一次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你还是开着这辆车来接我啦。
“帅哥,雨后散心啊?上车咯,我带你回家。”诺诺看着路明非的眼睛,伸手摸了摸这个孩子的脑袋。
诺诺已经明白了路明非的选择。因为那种隐约的悲哀混在经久不散的烟雾中,好像渐渐涨上的潮,连她也浸在其中,感到伤怀。
幼鸟们的瞳孔中倒映出闯进来的那个小小的、白白的女孩。
直到路明非将昂热所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说给诺诺,整个车架中都变得死寂无声。
路明非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时这般清晰地意识到他脚下那条通往未来的路在面前分叉了。
“师弟,你是有什么心事吧?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你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诺诺的眼睛里倒映出城市的灯火,璀璨艳丽,让人沉迷。
可如果是那个衰小孩呢,诺诺的心中涌出来一股悲伤。要那个孩子做出这样艰难的决定,他一定很痛苦吧,痛苦得说不出话来,痛苦想得要放声大哭。诺诺收过很多小弟,可就是见不得路明非哭,因为他太像是小时候的她了,看到那个又衰又怂的孩子哭泣,她就想起自己遇到过的委屈。
“嚎什么嚎,你以为你是小狼崽子呀。”诺诺翻了翻白眼,“我每次回国都从邵一峰那里借车,我自己的那一辆一直留在学院。”
她不知道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孩子到底是今天那个背负高山在荆棘中前行的路明非,还是很多年前那个被自己从放映厅中带出来耷拉着脑袋怂怂的衰小孩。
夏弥拎着大包小包,在百叶窗切出如细碎金子的阳光中跑过,楼道里弥漫着烧鱼晚饭的香气,鞋跟留下的声音好像一首轻快的音乐。
路明非缓缓起身,他的表情介乎于怯懦将要哭泣的孩子和暗暗发狠要拼命的亡命徒之间,可此刻一切的情绪都消失了,所有的表情都像是被冻结的贝加尔湖那样在那张委屈巴巴的脸上凝固了。
雨幕中奥丁的凝视消失了,神不再关注他,两个世界之间的间隙被彻底封闭,如山如海的火光静谧下来,路明非反而觉得更加安宁,他默默地眺望远方,神色中透着隐隐的悲意。
那场似乎要为某个人送葬的雨还在铺天盖地地下,路明非知道自己就要失去一个爱自己的人了。
可实则邵一峰身材五短,穿得倒是人模狗样,最是喜爱结交影视名媛,路明非便也只能说谣言止于智者了。也不知道这样一个猥琐的小胖子是怎么被传成风流倜傥的英伦贵族的。
这时候如低音炮般的引擎轰鸣沿着山路由远及近,路明非露出一丝愕然的神情来,他如今也算是玩车的好手,自然能听出能拥有这种引擎的车显然不是什么机场大巴,可又会有哪家的少爷小姐或者总裁在这种天气这种时候开车到这种地方来呢?
今天命运在路明非的面前分开了岔路,他很快就要做出选择,当他踏上那条其实根本就不用选的长路,另一条路当然也就不存在了。
凌晨时分,大巴进了总站便不会再发车了,路明非实在无处可去,又委实觉得自己如今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还是不要出现在别人的面前为好,便找了这么个荒芜僻静的地方暂且避雨。
片刻之后夏弥坐了起来,慢慢地拉下遮脸的被子,歪着头望向那些圆滚滚的幼鸟。
女孩哼哼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剪刀,开开心心地沿着这些照片的中线裁剪,每一剪子下去都能完美地把一张照片分割成两份,属于路明非的那一半被整整齐齐地堆好,属于楚子航的那一部分则被随意丢在了桌子上。
诺诺心中一动,居然有些恍惚,她忽然有点分不清。
最终诺诺只是静静地开车,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车里只剩下男孩沉重的喘息,还有那些呛人的烟雾。
外界常传闻邵公子乃是英伦贵族学校毕业,生得一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好皮囊,真是能力压路明非楚子航的传奇美男子。
这时候隔壁隐隐传来父母呼唤孩子的声音,还有锅碗瓢盆丁零当啷作响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炒菜的香味和略有些重的油烟味。
诺诺是个很讲义气的女孩,她觉得夏弥是自己的朋友,也觉得夏弥是路明非的朋友,所以这事儿根本没得选,她觉得昂热选错了威胁的对象。
“晚上做好吃的叫师兄来家里,他一定很开心!”夏弥的耳垂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粉色,小师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眯成一条弯弯的缝儿,两只手攥着那半张照片在胸口,一副很期待的模样。
人间的烟火气就这样铺天盖地地席卷了女孩,她怔怔地望着那些鸟,忽然就噗嗤笑出了声。
时隔多年,她好像又回到那个放映厅,从灰扑扑的水帘洞里捞出来一只蠢兮兮的傻猴子。
世界都好像在此刻寂静,雨声越来越远。
“师姐……”路明非的声音低沉,又很疲惫,可一根手指屈在他的额头,轻轻一弹。
他在副驾驶上扣好安全带,耳边诺诺忽然轻声说,“师弟别哭,我们哭的时候欺负我们的人就笑,我们不能哭,我们的眼泪不会给那些欺负我们的人看到。我们要打碎他们的牙齿,我们要和他们拼命,哪怕最后要死掉,欺负我们的人也要遍体鳞伤。”
夏弥就是耶梦加德这件事情,诺诺和路明非一样当然早就知道。上一段时空中那个倔强的小妞儿直到最后也没能和楚子航、和这个世界和解,最终被杀胚用淬毒的折刀刺穿心脏。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飞扬的神采,眼角也不再耷拉着了,可看上去比过去的任何一刻都要更没精神。诺诺知道这小子是个很擅长隐藏自己的人,她也知道师弟如今是要干大事的,总得学会藏拙,如此看来甚至连他平日的神态都只是一种伪装吧。
他活该受罚。
——
那棵老得快要死掉的梧桐树居然在这一年的春天抽出了新芽儿,刚学会飞翔的幼鸟蹒跚着从老楼的楼顶滑翔下来,只差一点就要撞在树干上,摇摇晃晃着在枝桠上站稳了,便见到一大群圆圆肥肥的小笨鸟站成一排好奇地看向同一个方向。
这就是小魔鬼说的,命运的岔路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