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漠王昨夜宴请之上的失态,女儿嫁妆马车上的图穷匕见,还有今日婚宴之上,河漠军整装待发的阵仗。
竟只是防卫罢了。
河漠王并不是挑起争斗的那一方。进攻者,恰恰是前来娶亲的玄王叱炎。
信上之事,可敦无法欺骗,无法故弄玄虚,因为河漠王在自己的地盘,一查便知。他昨日定是探得了玄军营中动向,才设下了如此滔天陷阱,只待玄王入瓮。
两部相争,死伤无数,最后得利的,自是那渔翁。与回鹘遥遥相望的大唐,就是那个渔翁。
无怪乎,她的长姐,回鹘的可敦,大唐的和亲公主,才会布下此局,提前泄露消息给河漠王,坐山观虎斗。
辰霜茫茫然坐回席间,气息十分不畅,额头已渗出豆大的汗珠来。
几日来她郁结于心之事,终于有了解答。
她明明是玄营的人,从不涉及牙帐之事。即便她真为陇右军细作,也该押在玄营。为何,是大可汗硬要将她一力扣在了牙帐?
那日在王帐,叱炎也并未反驳,只回了大可汗一句:
“此女囚狡猾多辩,还请父汗看守。待我出征归来,再来提她,必定重审给父汗一个交代。
她恨他狠心不相救,只听进去了“重审”二字。可此句的重点明明是“请父汗看守”和“出征归来,再来提她”这二句。
叱炎不是不想救她,而是迫不得已。
他此次出征河漠,非比肃州之行那样简单。他若真成了帛罗郡主的夫郎,河漠王的半子,势力膨胀至斯,两部大权在握。
卧榻之侧,大可汗怎能心安?
更何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身为王上,无论是中原的皇帝,还是草原的可汗,所不能忍的,无非是功高震主。若是玄王一朝吞并河漠部,自立为王,割据一方,那么掖擎可汗的算盘便落空了。
那么,便有了她这个被扣押在牙帐的质子。
连大可汗都能看出叱炎对她的在意,才选了她为人质。为何她自己,就看不出来,还错怪他至此?
他的心意,已是豁然开朗。
但辰霜只觉胸腔闷得发慌,像是被勒住了,一口气呼不上来,滞在了心口。
一时间,往日所忽略的许多细节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那一夜,她与叱炎同榻而卧之时,他神色温柔,指尖挑动她的发丝,不经意地说过一些似是而非的言语。
“肃州之行,本王一举夺城,可是好事?”
“你若是大可汗,你可高兴?”
当时说者有意,听者无心,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大有深意。
他当时未言明,只是经由反问让她猜了出来。分明是借由她的口来告之于她,他身为玄王自己所不能直言之事:
大可汗疑心深重。
因此,叱炎他有所为与有所不为,皆是身不由己。
他或许早就料到了今日之局,才如此提前示意她。而她,竟曲解于他,埋怨于他,错怪于他,明明一同到了河漠部,也不肯与他相见。
如若今日不测,那么,前一晚的遥望,恐是此生最后一面啊。
或许,连一面都算不上,因为她只能望见他人群中孤绝的背影。而后,他转身,她避开,就此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