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虚脱,挣扎着在灯上烤了剪刀,剪断了脐带。把孩子裹好放在胸前,小家伙闭着眼张着嘴找到了乳头,一口含住,努力地吮吸。她累得一点都动不了了。躺在棉絮上,垂头看着小东西。长长的睫毛,白皙的皮肤,发色不深。竟然又不像她。
孩子努力地吮吸着,可也吸不到什么。而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脑海里忽然间涌进来很多很多的往事。
恍惚间又回到了十四岁那一年,在东望码头,她背着一包袱珠宝正要搭船。裴益推倒了她,她包袱里的珠宝散落了一地。她又看见裴仲桁把自己拉起来,俯下身在她膝头温柔地轻拍,叫了她一声“九妹妹。”
她那时候想,这个男人长得真好看,可惜是个坏人。后来她收拾包袱的时候,发现丢了一个最心爱的东西。那是母亲怀她时花重金买来的,说是俄国皇室流出的法贝热彩蛋。血玉髓做的蛋壳,上面有黄金和钻石镶嵌的洛可可式卷草纹。那蛋身打开,里面有一艘黄金打造的远洋舰。听姆妈说,母亲说她一辈子困在闺阁里,她希望她的孩子以后不要和她一样,要去更远的地方,看更大的世界。
她现在想起来这些,也觉得十分遗憾。更遗憾的是,她还有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孩子累得睡了一小会儿,被饿醒了,张着嘴却没寻不到乳头。小眉头紧紧蹙起,放声大哭起来。
这哭声自地下向上,一路向上,直传进裴仲桁的耳中。“孩子、孩子!我听见了,南舟在地窖里!”
所有的人都涌了过来,一齐搬挪、挖掘,终于露出了地窖口!
一束光从天上坠了进来,明亮的光线让南舟合起的双眼动了动。孩子哭声不停,仿佛要把沉睡的母亲唤醒。她隐隐听到有人在叫她,撕心裂肺的。她缓缓睁开眼睛,裴仲红的脸出现在了地窖口,周身都发着光。苍白的脸上满是灰尘,头发也乱得不成样,眸子里尽是慌乱惊恐。南舟看到了他的脸,忽然觉得很安心。想着这样俊俏的男人,真是怎样狼狈都是好看的。
裴仲桁几乎是直接跳进来的,连滚带爬踉踉跄跄地跑到她身边,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无声地哭泣。南舟头一回见他这样失态,心里却被塞满了。她微微笑了笑,努力抬手想去摸他的脸。
“哪儿都不去了,我哪儿都不不去,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他呜咽着,紧紧拥着她,怕自己拥住的只是一段虚妄的幻像。便不敢一动,生怕一松开,一切都会脱手而去。三十出头的男人,哭出了孩子相。
南舟刚才提着一口气,并不怕,现在看到他了就真正怕起来。有了依恋、有了不舍、有了牵绊,人就会胆怯起来。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人在命运的洪流里不过一叶扁舟。不知道哪一场风雨袭来,哪一个浪头过来,就会悄无声息湮灭了。原来很多时候,一句简单的话,总是放着、放着,就再没机会说出来。幸好幸好,她还有机会,还能告诉他。
南舟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微微笑着,眼中却有一层泪光。“刚才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有句话没机会说给你听。”
裴仲桁捂住她的唇,不许她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南舟虚弱地握住他的手。他血肉模糊的双手,直灼疼了她的心。她轻轻吻了吻,生怕触痛他。裴仲桁觉察出双手的肮脏,想要拿开,她却小心翼翼地拢着,如同拢着新生的幼鸟。然后她抬眸望向他,眸光闪动,“我有句话顶重要的话要说给你听。”
“你说,我就在这里。”
“裴仲桁,我好爱你。”
第十五章番外·昨夜微霜初渡河
江岚对面的女孩又扯了一张纸巾,涕泪齐下,好容易擦干了眼泪,又涌了许多出来。这个时候,咖啡馆里客人不算太多,她们又在临窗角落,但还是引人注目。
侍应生送完另一桌客人的咖啡,徘徊良久,看女孩子哭得这样伤心,忍不住驻下足来,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有什么要帮忙的?”
江岚微微一笑,“谢谢,请帮我们再续一杯咖啡。我的加两块糖,那位小姐不加糖,只加奶。”
同是十八九岁的妙龄少女,这一位眉目间不见一点愁色。她脸上的笑意,虽然明知道是那种礼貌的笑,却叫人觉得分外甜悦。美貌的女孩子不容易让人觉得亲近,但这个女孩的美是不带一丁点侵略性的。
侍应生应了声,走开了。江岚这才转头对着对面的女孩子说,“荣天意,你这样容易哭,还怎么做记者呀?”
荣天意并不以为意,揩了鼻涕,抹了眼泪,“都怪你,说这样好哭的故事!”
江岚无奈地耸肩,“是你要我说个故事的,我都说了,还落你埋怨,下回不说了。”
荣天意忙睁圆了红肿的眼睛,抓住了她的手,“好岚岚,我不埋怨你还不成吗!可是,我要听团圆的故事,你快告诉我后来怎样了?”
江岚噙着笑不说话。天意从对面坐到了她身边,摇撼着她的胳膊,“哎呀别卖关子,我把我最心爱的大哥贡献出来,给你做十天男朋友好吧?”
江岚吐了吐舌头,“我才不要你大哥,有个万人迷的男朋友,要操心死。一天也受不了。”
荣天意也笑,“确实操心死。我从小就被大哥拎着去做挡箭牌。他要不喜欢谁,就说是我不喜欢。因为我叫‘天意’,他说是‘天意难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