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仲桁拧眉抬头研究,但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南舟一手拖着他,一手拍门。刚拍了几下,门就开了。泉叔一见到裴仲桁,便喊“谢天谢地,二爷可算是回来了!”然后忙把两人让进去,嘴里絮叨着“二爷不见了大半天,人都派出去,怎么都找不到。可算是回家了!”
泉叔边领着两人往裴仲桁的院子走,边吩咐小厮先去把水放上,等下伺候二爷洗澡。南舟拉着裴仲桁,一路走一路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等跨了几个院落才想起来,家里的仆役丫头似乎都没瞧见了。看到南舟异样的神态,泉叔先解释道:“这不听说东洋人要打过来吗,我就私自做主发了钱,愿意走的就让他们走吧。剩下的都是些无处可去的,也愿意留在这里陪着二爷。”
“他,怎么弄成这样的?”南舟看了一眼裴仲桁,心里又是一阵黯然。他刚才想走另一条路,被她拽回来了,这会儿正满脸不高兴。但还是乖乖被她牵着,跟着她往前走。
泉叔叹了口气,“一个多月前,商会董事开会,二爷晚上回来的路上被人埋伏了。这么粗的棒子打到了后脑上,昏睡了三日,醒来就成这样了。”说着,泉叔抹了抹眼泪,“九姑娘,刚才真是对不住,实在是二爷这样没法子见客……”
南舟摇摇头,“医生怎么说,能治好吗?”
泉叔说着眼眶又湿了,“怕是很难。洋人医生说是脑震荡,或许是脑子受了损伤,那就好不过来了;或许只是淤血一时阻塞,还有病好的一日——现在二爷就跟个孩子没什么两样,事情都不记得了,人还能认得一两个。”
“怎么那日万林大哥没跟着?而且他现在这样,怎么就让他一个人在外头?”
“万林去护送太太和大爷一家了,本来是早就回来的,结果他路上得了疟疾,耽误了,到现在还没赶回来。我就等着万林回来,早点把二爷带走。自从二爷病了,家里大门都锁得紧紧的,但难免小厮一个不留神,就被二爷从矮墙那里翻出去了。”
“四爷知道吗?”
泉叔叹了口气,“四爷在外头打仗,今日不知明日在哪儿。送消息的人去了,没找着。”说话间到了裴仲桁的院子。
洗澡水已经放好了,但裴仲桁又不肯洗澡。南舟哄着他,怎么都推都不进澡盆里。最后她只得拉长了脸,“你要是不洗澡,我就不理你了!”
裴仲桁见她生气了,这才同意小厮替他脱衣服搓背。但洗澡的时候,时不时要高声叫一句“蛮蛮”。直到听到她回答,他才能消停一会儿。
南舟找泉叔要了药箱子,打开来看到里面的药水纱布棉花什么的都很齐全,想来是家中常用得上的。忽然想起那一年她来裴家,他被侄子的雪球砸伤了眼,好像还只是昨天的事情。她正胡思乱想着,裴仲桁却突然光着脚从房间里跑出来。小厮在后头拎着鞋子追出来喊,“二爷,您还没穿鞋!”
裴仲桁却不理会他,一看到南舟,就拉住她的手要往外跑,南舟差点被他拽摔跤。
南舟拂开他的手,转身从小厮手里接过鞋子,“二哥,你把鞋子穿好了再说。你要去哪里,你告诉我,不能这样。”
裴仲桁停住了,看了看脚,刚洗干净的脚又脏了。南舟又请小厮打了盆水来,推着裴仲桁在椅子上坐好。小厮正要要帮他洗,南舟却已经卷起了袖子,“没事,我来。”
裴仲桁听话的把脚放在水里。他的脚同他的手一样白皙纤长,同船上男人粗糙的脚很不一样。她也没做过伺候人的活,只是看他呆傻的样子太揪心,总觉得必须要做点什么心里才能好受些。
她慢慢帮他洗着,轻声道:“你那时候不让我做商会会长,是为了我好,对不对?”然后苦笑了一下,问也是白问,不期望他能回答。从前老辈儿人都爱那些谨言话少的,说是稳重、心里头见识大。“你这个人,真是个傻子……”说到这里她停住了,说不下去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她从前讨厌过他,可再怎么讨厌,从来没想过要他变成这样。她心里难受,眼泪落了下来,掉在了水里。
水盆里平静的水面起了一点涟漪,裴仲桁低头看了看落进水里的水珠,又看了看垂着头的她。他忽然往前凑了凑,伸手把她的脸捧了起来,抹了抹她的眼泪,又放进了嘴里尝了一下,“不甜,不喜欢。不喜欢蛮蛮哭。”
南舟把眼泪擦干,然后帮他擦干净了脚,给他把鞋子摆正。裴仲桁穿得急,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左脚穿进了右鞋子里。南舟看得更心疼起来。她蹲下去帮他把鞋子调正,教他穿好。裴仲桁等得着急,不耐烦地直跺脚,“蛮蛮我们去看船!”
南舟起身洗了手,又把他摁在椅子上,“你头上破了,等我先帮你把伤口擦上药,然后再出去玩。”
裴仲桁噘着嘴托起腮,有点赌气的样子,但还是乖乖地坐着。南舟拿了酒精给他伤口消毒,他疼得抽了一口凉气。南舟忙对着伤口轻轻吹气,“是不是弄疼了?”
裴仲桁终于露了笑脸,笑得粲然,“不疼,蛮蛮吹了就不疼。”
南舟细细把他的脸看了一遍,确定没有其他伤处了,又把他的手拿过来。手上有破了皮的地方,问题不大,但她还是给他拿药水擦了一遍。裴仲桁忽然拉住她的手,翻过来,她手背上有一道细长的抓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