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沼寨前日刚降下一场大雨,泥面湿黏得仿佛刚和上水的面团,若非是这个原因,郁秋一行人也不会中途弃车改用走行这种笨拙吃力的法子。
更别提此时天气又阴得厉害,仿佛随时随地会落下一场暴雨的节奏。他们将车停在山外边,目前周围根本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茂密林边毒蛇虫蚁居多,再没有当地人的带领下,傅又驰他们是断不会鲁莽前去的。
如此一来,傅又驰更是紧促地催打着电话,不知为何,明明来时还格外通畅的信号此时完全没了反应,这倒是令傅又驰心头稍紧。
不过他作为项目的负责人,这种情况下断不可表露出来,只是沉着地一遍又一遍拨打着电话,又时刻盯着瞿枫手里指针转动个不停的指南针。
“妈的,真是晦气。”瞿枫猛摇几下指南针,见时针依旧不规律摆动完全没了耐心,他将东西往包里烦躁地一塞,“这他妈是什么鬼地方,难不成真还有玄学作祟吧?”
温苗抬头看了眼逐渐阴沉的天,随口插了一句:“什么作祟不作祟的,可能是附近的磁场造成的吧。”
瞿枫向来不会反驳温苗的话,见状抿唇正想要说一句“也许是吧”,没想到却眼尖地瞥见郁秋耷眉敛眼朝他偷瞄着。
淡红色的唇略微弯曲,怎么看都像是幸灾乐祸,那本该停熄的火苗呲地一下冒了出来,脸色阴黑几分冲着郁秋发火:“你在旁边偷乐个什么劲,真以为我不敢打你是吧?”
他嗓门大气势足,可郁秋倒是没被这股劲吓着,却也没在脚伤严重的情况下自讨苦吃,只是暗骂自己做事不谨慎,仅仅偷笑了一下就被被人抓个正着。
于是便赶紧将那股利灾乐祸的面色收敛起来,一副老实得仿佛没做过的模样。
瞿枫这时正愁没气出,那阵火气被郁秋压抑得不上不下,此时又见眼前这臭虫一般的角色装起无辜来,顿时恼得满身血管全是火,嘴里囔囔着难听的话撸起袖子就要往郁秋脸上揍。
“闭嘴——”傅又驰一声呵斥将他制止了。
他抵眉不快地将手机放在耳边,正在保持着一种接通的姿势,显然是与电话另一头联络上了。
傅又驰是学校里平日能够呼风唤雨的人物,家境殷实,面容英俊,为人处世也相当有规有矩,种种压迫之下让瞿枫没敢再对郁秋做一些放肆的举止。
他才不肯承认是屈于对方的气势才没胆量的。
“往前一直走····之后再左转····再往前·····很快就到了····”听筒里传来的声音缓慢卡顿,宛如一台老旧需要整理的收音机,不停地发出卡兹卡兹的噪音,沙哑发毛得令周遭空气一窒。
“这声音怪吓人的。”温苗在一旁说。
傅又驰结束电话后说:“老人的嗓音大多这样,再加上信号太弱,说话一卡顿可能听起来有点不习惯,不过总算是联系上了,不然等会儿一下雨可就麻烦了。”
他话音一顿,从瞿枫手里拿过那卷地图,无奈地说:“不过他刚才说的地点倒是和地图上做的标记对应不上。”
“那肯定就是这张地图的问题了,害我们多走那些弯路。”说完便利索地将这张地图撕成碎片,动作多少带着点泄愤意味,温苗都来不及阻止,只拢起秀气的眉略微不快他莽撞的行为举止。
瞿枫笑嘻嘻地表示,“反正我们都知道路了,这张假地图当然没必要留着。”说完便随意地将这些地图碎屑扔在地上,跟着傅又驰往前走着。
郁秋坡着一条腿紧跟其后,只是在路过脚底那些近乎快要与泥泞混合一体的地图时,心口处犹如直觉般挥来一片雾霾般的阴影,让他近乎本能地觉得不对。
可是这阵直觉来这样汹涌,消失得也十分迅疾,郁秋还没来得及细察出蹊跷,便陡然了无痕迹。
后来郁秋曾无数次诘问自己,如果当初他再细心一点,贪欲心再少一点,是不是他就不会招惹到那个怪物一样诡谲的青年,一切都会变得迥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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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是半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到达了所谓的黑沼寨,寨子门外早有人伛偻着腰等候多时。大抵是幸运的缘故,盘旋在头顶上的乌云虽说未散,可雨却未下,好在没让他们个个成为落汤鸡。
来人是黑沼寨的族长,年过六旬,两眼更甚黑豆,身材黑瘦精干,只是后背弯曲得如同铁钩一般。他身上穿着苗族特有的服设,双手双脚并未系着银圈,打扮极为简单,干枯的额头上也只是系着一根用麻绳编织的头绳。
“等候你们多时了。”拜格冲他们一脸憨笑地笑着,“先前几个时辰盘算着你们总该到了,没成想是路上迷了路。”
他的声线甚是嘲哳,和电话里比起来不遑多让,可面带和蔼的一张面容总归是让郁秋一行人放宽了心,不然他们还真觉得是鬼来电呢。
拜格一路引着他们往寨子深处走,也许是注意到同行的郁秋似乎腿脚不便,速度也比平常走得稍微慢些,时不时介绍着寨子里的风俗习惯。
他的汉语讲得还算顺畅,郁秋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留意着四周,只不过很快他便发现随着他们一路过来,寨子里竟然没有遇见一个活人,空荡荡让他觉得诧异。
拜格似乎看出他的疑惑,灰白干裂的唇翕张,“你们来得恰巧,也是有福气的,正赶上我们准备祭祀呢,这种隆重盛大的节日,一定是由我们寨里的少祀官主持的,大家都上赶着过去了。”
“少祀官?”温苗惊奇地张开了嘴。
傅又驰解释:“族中一般祭祀的神官。”
瞿枫在身旁低语:“怎么感觉跟老师了解到的不一样。”
傅又驰摇了摇脑袋,敷衍着说:“转述和实地考察难免会有差距。”
他目光一转,带着几分慢悠悠的姿态流至郁秋身上,可对方此时根本无暇注意他,好奇心和贪婪欲完全被寨中的景象给攫取,没有分给他一分半毫。
他眼睫垂下不免轻笑了一声,透着冷,当时千百种方法使尽说服自己带他,如今成功了便将自己弃如敝履。
真是个没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