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渐渐凄惶:“若还能回家,谁愿意留在人间?莲心塔现,通天引绝,如今回是回不去了,只剩下被困在这里,慢慢地被人类绞杀一条路。所幸王爷不嫌弃,愿意收留我们这些失群之鸟,做羿师,或许还能多活些时日。”
他缓缓地摇头:“我确也听闻,琅琊王在收集与妖兽相关之物,同时也收留走投无路的妖兽。可就算如此,你也不该为虎作伥。”
他从袖中取出一幅画卷来,徐徐展开,那画卷自动漂浮在空中,露出其上描绘着的一只猛兽:状如赤豹,却有五尾一角,正无声咆哮——是一只狰。
“听我一句劝:琅琊王暗中必另有所图。放下盒子,逃生去吧。”
他手中画笔悬在空中,就要点上狰的眼睛。鹤菡一咬牙,整个人朝空中一扑,化作一只黑羽红顶的仙鹤,抓了那食盒,想要飞走。狰却早已扑出了画卷,跟在她身后,一口咬在她的尾羽上。她奋力挣扎,但翅膀带伤,使力不及,终于被按在爪下。
常青踱过来,要拿那食盒。她瞪起眼来,质问道:“麒麟血何在?”
有一个刹那,常青的面上现出了迟疑,她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从狰爪下挣脱出来。
“取麒麟血,再开通天引。公子的承诺,如今都忘记了吗?”
那仙鹤抓着食盒,在半空中盘旋,一声声地唳着,听在他耳朵里,却是这样一句话,字字都砸在他心口。
鹤菡没曾想到的是,翅膀上的伤比她料想的要严重。她虽勉强逃脱,却飞不多时,便连同那食盒一起坠入树丛。她在地上滚了滚,挣扎着起来,便听见那狰的鼻息咻咻不停,在附近寻找她的踪迹。她趴在原地再不敢动,悄悄化为人形,在地上一寸寸地朝食盒挪过去。斜地里突然伸出一只脚来,踏在食盒上。
“师,师傅!”
姬文珍没有理睬她,飞快地蹲下身来,将那盒子抱在怀里,用袖子将上面的泥仔细地都擦了,才满脸堆笑地过来摸她的头:“乖徒弟,知道师傅想要这个,所以特地去偷了来,准备孝敬师傅是不是?”
“是……”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亏得我一直都在牛车旁边,听了个一清二楚。”姬文珍变了脸色,“原来你是琅琊王的探子,也想要这天地同春。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倒是替我省了不少的麻烦。”
她站起来要走:“谢了,好徒弟。”
话音未落,鹤菡手中细刃闪动,朝姬文珍猛刺过去,但她毕竟有伤,失了准头,姬文珍朝旁边一闪,险险躲过。
“还给我……”鹤菡声音嘶哑,她原本就已经孤注一掷,眼下一击不中,手一松,细刃重新化为羽毛,散落一地。
“好哇,不识抬举!我还没有跟你算骗我的帐呢!”
姬文珍气得手抖,耳畔听得野兽的鼻息越发接近,反手便拨开树丛,将鹤菡一把推了出去。撕咬跟惨叫声声传来,她也未曾回头,只顾着怀抱那只盒子,急急地朝自家车队的方向赶。
山路湿滑,又是夜间,她深一脚浅一脚,眼看已经到达能望见马车的地方,已经走得气喘吁吁,将手扶在树干上休憩片刻。
“这个盒子我认得的。”忽然有娇媚的女声,犹如鬼魅,从暗中响起。姬文珍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盒子落在地上,一路滚动着,直到撞上了那自黑暗中浮现出来的朱成碧的脚。她弯腰将盒子捡起来,托在掌上,做出思考的样子来:“这盒子,不是小师傅那只吗?”
“这是我的!是我亲手做的天地同春!”
朱成碧只望着她,姬文珍挺起胸来:“怎么了,石师弟做得,我也做得。这盒子,这盒子本来就有两个!我送了师弟一个,自己还留得有一个。”
朱成碧注视她良久,忽然露齿一笑,细碎的牙齿反着光,“若这果真是您亲手做的,便拿回去吧。”
姬文珍壮了壮胆子,料想她一个小姑娘,也不敢将自己怎样,走过去接那递过来的食盒,没想到盒子却像是被黏在了她的手心里,她使出浑身的力气往外拔,盒子还是纹丝不动。
浓郁的芙蓉熏香氤氲升腾,将她团团包围。
“姬老板,这是您亲自选的,将来可不要后悔。”
姬文珍头上淌下汗来,奋力一拔,这回终于成功。她忙着将其揣进袖内,一回神,朱成碧已经不知去向。
林间,唯有月光静静地洒下来而已。
五
对姬文珍来说,这次的尝春不同以往,是她出山从业以来名副其实的大日子。
老头子念叨了这么多年的天地同春,她从来是不信的,翻遍了《寻芳谱》也没找到,更加肯定了她的判断。谁想到师弟拿出来的鳞片,却让她动摇起来。那日在天香楼听闻师弟居然已经抢先做出了天地同春,她给惊了一身冷汗,回家之后转念一想,却寻出了其中的商机。为了今日,她特地定做了一身华丽长袍,双袖上绣着仙鹤,为的就是好配怀中那只珍贵无比的蜃楼贝食盒。
如今她坐在尝春会场上,朝四周望了一望。她身后彩旗招展,右手侧坐着担任评委的嘉宾,薛头领、许知府均在其中。左手侧便是那残破的石桥,桥头只剩了一只石狮子,缺了半张脸。
琅琊王本人并没有现身,只是遣了一个婢女过来,说这本是民间聚会,王爷低调旁观即可。话虽如此,但他随即派人在嘉宾席后方用朱红镶金的木柱搭起了大帐,垂下了白纱,其间隐隐可见人影。不得不坐在那帐外的许知府们,看起来都是满头大汗,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