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滂沱,唯独不落朝城。
巫罗在朝城外的雨中扬起引魂的归幡,暴雨冲刷他苍老的脸庞。
巫罗远望鱬城方向的接天赤虹,想起师巫洛在去往烛南的前一天。那一天,也下着同样的暴雨,师巫洛坐在祭坛上,慢慢饮尽一杯无名的酒,忽然问,是不是我困住了他?巫罗从未见过他那么苍白,那么无力的时刻。
&ldo;我想去大荒,把他的残魂都带回来。可我去不了了。&rdo;
他转过头。
巫罗看见他银灰的眼眸浮现一缕墨色。
巫罗明白了。
师巫洛不怕受伤也不怕死,他已经闯进过荒瘴九次,可他的确没办法再进大荒了,再进大荒,他就将成为大荒……他坠魔了。
他是天道,他该怜悯苍生,该庇佑苍生,该令人间繁荣昌盛。因为他应人间气运而生,这就是他的使命,他的责任。
可他做不到。
天道明煌,可他该怎么去怜悯令神君两次陨落的人间?他没办法不恨万物,更没办法不恨自己。
&ldo;我恨人间,可我就是人间。&rdo;玄黑的衣袖落下,遮住苍白得不像活人的手腕,冷雨中师巫洛神色迷惘地望向烛南,指尖犹自残留着另一个人血液的温度,&ldo;是不是我越爱他,就越令他伤痕累累?&rdo;
&ldo;可他早已伤痕累累,我又怎么能不去爱他?&rdo;
怎么会有这样的困局?
谁也走不出去。
月母展开幽蓝的羽翼,如箭一般,冲上天空,冲出人间。暴雨中,残留着她尖锐的笑声,嘲笑着自己,也嘲笑着所有人。
巫罗扬手。
引魂幡高高展开。
………………………………
在遥远的鱬城,百万门窗被推开,百万城民燃起红烛。
男女老少,顿伏下拜。
大荒最深最冷的幽暗中,出现一尾又一尾赤红游鱼的虚影,它们游曳在每一点神君魂魄溃散成的星尘周围,以鳞光,以展尾,将星尘包裹。最后一点星尘被鱼影囊括,鱬城上空,数以亿万计的赤鱬,汇聚成星河,折转盘旋。
有人迎着星河起身,张开双臂。
&ldo;子颜!&rdo;
小城祝张口喊了他一声,她的声音被风灌进咽喉,连自己都听不清。
舟子颜回头,眉眼还是当初十六岁锦衣还乡的少年,他最后望了鱬城一眼,腼腆笑笑,然后转身,溃散成一片霞光,汇进数以亿万计的赤鱬中。
瑰丽的星河贯落,牵引整个清洲的阴火。
阴火潜行燃烧,在与阳脉交汇的枎城破土而出,如生死之循环。
神枎树下的祝女仰首,隐约间,仿佛看见,万千尾游鱼的虚影护送万千点星尘没进神枎的树干。古木中心,一团微弱到几乎要熄灭的火转瞬蓬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