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我挎在肩膀上,我站不稳,他索性直接把我抱起来,打横抱着,我不哭也不闹,其实没有多醉醺醺,至少意识还是很清楚的,但我就想赖着他的怀抱,这么多年不见,我想知道,还是不是那个温度。
他怕我掉下去,一直紧紧搂着,把我往他怀里塞,车子停在路边,他把我塞进副驾驶,贴心地系好安全带,我一把抓住他领子把他往下拉,脸贴着脸的距离,“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安心坐着,别闹。”林阳抿嘴说,拍了拍我脸蛋,叹气的时候,有当年的样子。
车子没入夜色中的上海滩,我摁下车床,手招摇在外头,竟然唱起了国歌,林阳一边开车,一边笑,还不忘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往里面拽,宠溺又无奈地说,“你进来点,这样不安全,小唯,乖——————”
我忽然一转头,盯着他,“你就不怕你小叔弄死你?林阳,你小叔很可怕,你不知道吗?”
林阳叹气,却不会打我,只是抓紧了我的手,安慰地说,“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真的吗?”我盯着他的眼睛,快哭了。
“真的。”
“可是晚了啊。”
“只要我们有心,一切都不晚。”林阳信誓旦旦地说。
“怕只怕,我没了心啊。”我嘟哝着说,这么重要的一句话,却刚好被风吹散了,天注定。
“你说什么?”林阳看了看路,又看我,“风大,没听见。”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睛里在闪光,笑得眼泪都要僵了,“林阳,我们去江边好不好。”
“外滩?”
“嗯,外滩。”
“好。”
他松开我的手,在手背上拍了下。
很温热。
我们到外滩时,江边一个人都没有,停车后我迫不及待跳下车,像个疯子一样在长廊上跳来跳去,欢呼雀跃,高兴得快飞起来。下班后我高跟鞋走路很疼,基本上我都会备上一双球鞋,所以现在我的装备很奇怪,性感的裙子搭配一双球鞋,画风太美。
尽管只是十月,但夜晚的江边,风很冷。很大,非常刺骨,拍在脸上,浑身鸡皮疙瘩,风而来,把我头发都吹乱了,三千青丝在风中狂乱舞蹈,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不受束缚。林阳腿长,没一会儿就跟上来了,抓着我的手奔跑,我暂时忘掉了我是谁,忘掉了从前,忘掉了我们的隔阂,忘掉了那被偷走的五年,和他一起奔跑,疯狂的,放肆的。
浦发银行和工行的邮轮在江边停靠,霓虹灯闪烁着单调的光芒,路灯昏黄,照亮两边两抹纤长的身影。我抓着阑干,让风把我起来,在风呼啸而过的时候,我问他,“有烟吗?”
他怔了怔,然后傻傻地点头,“有。”
“给我一根。”我眨眼睛说。
他掏出烟盒子,抽了一根给我,是很普通的利群,我笑了笑,火光点燃的时候,他帮我撩开头发,我猛吸了一口,吹出来的烟雾和风一起跑远了,“没想到你喜欢这个牌子的烟。”
他也给自己点燃了一根,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林阳抽烟,以前从未有过,没够刮干净的下巴上,青色的胡渣有一节,和他的打扮串联在一起,有点点颓然的味道,但是,又很帅。他叼着烟,站在我身边,背靠着江边护栏,淡淡道,“习惯了,丢不掉。”
“美国也有这个烟?”
“有,在唐人街,有的小铺子里有。”他倒是诚实。
然后我就笑了,他才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这么问。
林阳吸了吸子,吹着脑袋,忽而抬头看我,“小唯,你相信吗?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当年,不会走。”
我轻笑了声,抱着胳膊看他,“林阳,你打算怎么跟我解释,那被偷走的五年时光?”
林阳深锁着我的目光,非常冷静地吐出一句话,“我无法解释。”
“无法解释?”
“我妈年轻的时候,是南城歌剧院的舞蹈演员,一次到上海公演,认识了我爸爸顾启中,两个人很快在一起,并且有了我,我爸把我妈安顿在南城,说是回家和家人商量好了,就来娶她。但是直到生下我,他都没有再出现过。我妈被歌剧院开除,一个人在南城生活不下去,把我丢给我外婆照顾,一个人只身来了上海找我爸爸。很快,他找到了,并且知道他结婚了,家里有一个剽悍的妻子,我爸没有办法兑现承诺,只能把我妈养在外面,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妈流产了一次,我爸的老婆过意不去,加上家族里老人的建议,允许我妈踏进顾家大门,成为大房的二夫人。”
“她踏进顾家还有个条件,就是不允许我认祖归宗,这辈子都不可以姓顾。她在南城给我买了房子,我和我外婆住,后来外婆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因为奶奶牵挂,我一年会回去上海一次,并且不能在顾家过夜,不管多晚,我都只能住酒店。我和我妈没什么感情,和那一家也没感情。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要这么过下去。”
“直到后来,就是高一那年,我爸的老婆病重,我妈开始筹划怎么让我回顾家,小叔把我从南城接走,希望我去和她求情,但我到她病床前,一个字都没说。她同意让我回顾家其实是盖不住家庭的压力。因为她的亲生儿子,顾骏,没有办法撑起家族的未来,小叔还没结婚,他们只能指望我。”
他说到这里,我是明白的,为什么顾骏撑不起家族的未来。因为,顾骏是个gay。还记得之前我说我看着顾骏,总觉得哪里奇怪么?后来我才知道的,他是同志,有男性伴侣,顾家人也都知道。这件事还是顾承中跟我说的,他让我不要在顾骏面前说错话。
林阳双手撑在栏杆上,看着黄浦江对面的陆家嘴高楼,眼神怅惘空洞,娓娓道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不太清楚,我妈在上海出了车祸,我急吼吼飞过去,她也不告诉我怎么了,就说安排我尽快出国。说是为了我好。如过我不答应,我妈在顾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我只能答应了。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去哪里,我妈说,这件事除了小叔和她,没有别的人知道。我也没办法告诉你。其实那时候,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
“我很清楚你的脾气,要是告诉你,你一定会等我。可我的未来茫茫一片,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面对什么,我该如何告诉你?我会在国外呆多久?几年?十年?谁知道呢?我多想全都告诉你,让你等我,等我回来,可那样,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小唯,可能你会觉得我比较绝情和现实,但那时候,我们毕竟才高一,我们的实力远不成熟,又怎么来面对两个人的未来?那时候太年轻,爱得太用力,却没有抓住彼此的能力。”
“我不想让你忘了我,我选择了最苦痛的方式,其实,当时也是机缘巧合,小叔来得及,我没来得及跟你说再见,我想那可能是上天注定,兴许这样的刺激,能让你永远的痛恨我,忘不掉我,痛苦过后,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不用等我,等一个连自己的未来都握不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