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平靠在宽大的黑色真皮椅子上,似笑非笑:“他确实在撒谎,这也是我叫你来的主要目的。”
秦海平按动遥控器,再次回放了许月问话的那一段视频——“用胶水黏眼睛是谁的主意?”“用胶水黏眼睛是我的主意!我——的——主——意。”
“典型的强调重复。”秦海平再次回放,“他几乎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你的问题,说明他在撒谎。他说到这里时直视着你,说明他不仅在向你撒谎,他甚至在试图说服他自己。”
许月看着画面上的张庆业:“所以,用胶水黏眼睛确实不是他自己的想法。”
秦海平耸耸肩:“这我不能确定,他是在撒谎,但是这句话里有很多信息,到底哪一点是假的,这就不知道了。”
许月的视线从幕布移到了秦海平的脸上:“秦教授研究过微表情?”
秦海平笑了起来:“一点爱好而已。另外我研究了一下这个张庆业的背景。”他说着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张纸递了过去。
许月起身接过来。这是一份很详尽的关于张庆业的背景调查。他看了几眼,讶异地抬起头:“这比警察做的都详细许多。”
秦海平再次耸耸肩:“毕竟警察的责任是抓到凶手,而研究一个婴儿是怎么长成一个变态杀人犯的,”他指了指许月和自己,“这是你我的责任。”
许月没说话,复又把视线投回那份张庆业的资料上:“他母亲是今年年初去世的,外加齐红丽令他失业,典型的压力源。”
“这只是表面的因素。还有更深层的东西,”秦海平说,“他的父亲曾经是一个路霸,手里有好几条人命,后来被抓住判了死刑。”
“路霸?”许月不解。
秦海平解释道:“三十多年前海城运输业刚刚起步的时候,在运输路线附近有许多小型的犯罪团伙,专门抢劫货车司机,老百姓私下喊他们路霸。严|打以后枪毙一批坐牢一批,这种团伙基本就消失了。”
“所以秦教授认为父亲的犯罪经历也对张庆业造成了某种程度的影响?”
秦海平点点头:“从当年的口供和庭审记录来看,他父亲是一个非常暴躁的人,放到今天来说,他父亲有情绪控制的问题。在和你的谈话里,张庆业也表现出了非常典型的自恋型人格障碍。这二者之间有非常深刻的联系。”
许月打断了他:“自恋型人格障碍在连环杀手中很常见。许多普通人也有这方面的问题。”
秦海平顿了顿,而后看着许月笑起来:“可是连环杀手在开始杀人之前,都是普通人。许多人之所以能够庸碌地过完一生而没有成为臭名昭著的杀人犯,不过是缺了一点机缘罢了。”
许月轻轻地皱了下眉,对“庸碌”这个说法感到有些不适。
秦海平看出了他脸上的不认同,不在意地摊了摊手:“生物学研究认为,当创伤达到了某个程度之后,会给人带来基因层面的改变,比如端粒变短,基因甲基化等等,从而进一步影响心理和生理的变化。方才出去的那个孩子,如果给他做进一步的脑部检查,我们也能会发现他的一些脑功能已经异于同年龄的孩子。”他随手拍了拍他桌上厚厚的专业书,“从某个角度来说,犯罪冲动是刻在基因里的东西。你是个好人还是变态,都是早就被注定的。”
许月听完这番话,面无表情地客套:“秦教授的理论很精彩,非常受教。”
秦海平对他语气中的不赞同不以为意:“许老师也是研究这方面的,看过的老子混蛋儿子变态的案例应该比我更多。其实我反而认为,如果这些‘不一样’的人能提前认识到自己的不同,这反而是一件好事。你说呢?”
许月没有接秦海平的话。他兜里手机恰好在此时响了一声,是叶潮生发来的信息,问他在哪吃饭没有。不等他退出短信界面,叶潮生又发来一条信息,说他在许月宿舍楼下。
许月没有回叶潮生的信息,他捏着手机站起来向秦海平告辞。秦海平倒是没有留他,只是约定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待许月走后,秦海平锁好门,从笔筒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玩意儿。他拿着这个小玩意儿走到投影仪前摆弄了一番,而后起身按动遥控器,幕布上出现了新的画面。
墙角的音响里缓缓播放着青年男子温和的声音:“……很常见,许多普通人也有这方面……”
这赫然是许月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玩偶之家四
许月从写字楼出来时,看到小鱼和他的父母站在路边的公交车站。这家人应该在这里站了许久,孩子的小脸冻得发红。男人阴着脸,女人倔强地扭过头盯着公交车站台的线路图。瘦弱的小男孩站在两个大人后面,眼神空洞呆滞,对陌生父母间的争执恍若未闻。
新年第一天的傍晚,赤金的夕阳冷淡地注视着人间。
许月站在路边等他叫的网约车,那边一家三口说话的声音便不远不近地传进了他耳里。
“人都说了这孩子治不好,你非要留在这干什么?在这住一晚就是一百五十块,家里上上下下还都等着,我们哪有那么多钱白白往水里扔?”
女人细声的哽咽随着风飘来飘去:“小鱼才这么小就这样了,长大以后可怎么办?哪家闺女愿意嫁给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