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墨白在断云崖待了三天,每天会有弟子来送一趟饭。可是这一天,送饭的弟子走后没多久,有人在路口的栅栏外喊道:“顾墨白,顾墨白!”
顾墨白饭刚吃了一半,一听有人喊,又惊又喜,赶紧跑到栏杆处查看,来人竟是陈淳。顾墨白喜道:“你怎么跑过来了?不是不让人上来吗?”
陈淳说:“先别说这个,你先帮我翻过去。”
栅栏并不高,只是靠门规约束着,大家才不敢轻易翻越。陈淳带了两个盒子,先递给顾墨白拎着,自己踩着栅栏上的横杆,很灵巧地翻了过来。
顾墨白说:“你这可又是犯门规的事。”
陈淳说:“我又不是你们道场的人,而且你师父只说罚你禁闭,并没有说不让别人来看你,用不着担心。”
“你跑来干什么?”
“你们偌大一间宿舍,就剩我一个,我怎么住的下去啊?前两天我去看了石俊,收割季了,田里忙得不行。他也是叫苦连天,说什么本来以为这个月不用干活了,现在却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现在你们都被圈了起来,只有我还能自由活动,我就再过来看看你,给你带了点吃的。”
他拿起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有一壶酒,一只烧鸡。顾墨白这几天吃的极寡淡,一见烧鸡,口水差点流了出来。两个人立刻撕开鸡腿吃了起来。酒他很少喝,但盛意难却,没有酒杯,他们就抓着酒壶,一人一口地喝。
顾墨白边吃边说:“真没想到,在这绝顶之上,还能有烧鸡吃。更没想到,和我一起喝酒吃肉的人,竟然是你。”
陈淳说:“咱们这也叫不打不相识啊!初次见面,就杀了一盘,那盘棋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你以后可得常来,除了你,我大概也见不着别人了。”
陈淳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今天就是我最后一次来了。明天一早,我就启程,回长安棋院去。”
顾墨白大吃一惊:“怎么这么急?”
“唉,谢掌门已经给我师父写了信,我得尽快回去,让师父发落。而且,升品赛在即,我也得去准备那边的比赛了。”
“难怪,那确实该走。”
“在你们道场的这些天,也让我大开眼界,认识了中原棋界的风貌,学了不少东西。印象最深的,还是和你下的那盘棋。我从一住进来,就说想跟你再下一盘,可到现在你也没和我下过。今天我来,还有一个心愿,就是要在临行前,补上这个遗憾。”说着,他打开另一个盒子,从中取出了一套棋具。
顾墨白一直在回避和他下棋,因为陈淳将这盘棋看得太重,给了他很大压力。他担心一旦下赢,对陈淳的信心打击太大。可今天既是陈淳要走,从此后便相隔千里,再见面不知是何年何月。今天不下,将来未必再有机会。想到这里,顾墨白心感悲伤,只得答应下来。
两人迅速将碗碟收拾了,在地上摆开棋盘。陈淳带的是一块布棋盘,他们平时用的最简陋的棋盘也是半寸厚的竹制棋盘,布棋盘可从来没用过,也是一次新鲜的体验。顾墨白说:“上次你输了,你得拿白棋。”
陈淳笑了笑说:“都是净胜四局才改棋份,你这里怎么赢一盘就要改?”
顾墨白说:“下一盘不易,一盘要顶四盘。你要是不愿意,就不下了。”
“欸?下,当然要下!”说着,陈淳拿过了白棋。
上次对局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来,
顾墨白苦练了自己的计算力,棋艺又有所精进。而陈淳的进步更大,他到了新环境中,每天接触的都是新事物,新思想,无形之中便开阔了棋路。
摆座子的时候,顾墨白按原来的习惯,中指在上,食指在下,想把将棋子清脆地拍在棋盘上。可棋盘是软的,不仅没有声响,还震得其他棋子都移了位。
陈淳赶紧教他道:“不对不对,布棋盘可不能这么落子,你得学我这样。”他用中指和食指并排夹住一个棋子,找到要下的点,轻轻放了下去,轻柔得像猫一样。顾墨白也学起了他的样子落子。
开局伊始,陈淳在左上双飞燕,借助外侧拆二一子接应,率先挑起战端。顾墨白倚盖拆二一侧,趁白棋扳起,他在下边虎,然后上面再扳,这都是极强硬的下法。
陈淳毫不示弱,将黑棋打断之后,强硬地封在了角里。
顾墨白下过很多双飞燕定式,可这次是个完全的新型,比他以往见过的都更凶险。如果急于成活,可以断吃边路白棋二字,白棋则可以枷死外围黑棋二子,筑成强大外势。于是,他选择挡下做活,外围则落入白棋的攻势中。
白棋选择的进攻方式是边路拆二,一边自己做活,一边防止黑棋生根。可顾墨白觉得,这手棋棋形太薄,不如拆一坚实。白棋一薄,他便想要用强,将残子跳了出来。一般三子跳出,会选择离对方远一些的位置,而黑棋选择近处跳起,直接留了一个冲断给对方。这意思很明显,就是有备而来,不怕你来断。
放在一个月前,陈淳可能就算了。可他现在对棋的平衡有了新的感悟,比以前更爱战斗,便直接冲断作战。
双方在这里都有所准备,很快就形成了一个精彩的战斗。顾墨白的后招是,侧向跳并尖冲,当白棋贴起时,他再外侧抱打。这一打一般来说是劣形,可现在战斗太激烈,顾墨白不得不下得紧凑一些。逼对方走劣形,也算是陈淳的成功。
而顾墨白通过这一打,完成了弃子出头,贴着对方的棋拐了出来。俗话说,棋曲一头,力大如牛,就是指拐的威力。虽然局部不便宜,但他这一拐,使得白棋拆二的薄味暴露无遗,白棋不得不为刚才的草率还债。
陈淳只好虎补了一个。这手虎十分无奈,在作战如此紧要的关头,竟然回头自补,显然慢了半拍。
可更要命的是,这手虎并没有补干净。顾墨白敏锐地看到了其中的破绽,立即搭了下来。虎本来是好形,白棋下得如此厚,黑棋还要来跨,陈淳很是吃惊。再仔细一算,如果要留下黑子,局部会形成杀气,白棋由于自身断点多,边路两子已经接不上了。
这里牵扯到复杂的计算,白棋有三四种应法,一一算下来,竟然全都不成立。这里陈淳凭感觉认为没棋,并未仔细计算。实战中,一般也不会为这种地方浪费时间。可他没想到现在的顾墨白如此厉害,不仅感觉敏锐,算路也极精深,如此短的时间里就能看出这里的缺陷。
无奈之下,陈淳不得不二路渡过,目数损了不少。
行棋至此,白棋的苦旅还未结束。这个局部一补再补,到最后却眼位不足。顾墨白又用了一招虎刺,想让白棋接成凝形。陈淳忍无可忍,愤而出头。但这手出头本身是个愚形三角,自己的断点也没有补上,后患依然很大。
这下,轮到顾墨白动手了,他刚才的虎刺将自己的棋补强,紧接着便靠断对方的大飞角。局部黑棋下成了一个大头鬼,是常见的死形。但这块死棋有三口气,外围便多出不少借用,尤其是白棋刚才没补的断点就显得格外醒目。
果然,顾墨白此时再来挤断,白棋本身需要补活,外侧借用又多,已经无法抵抗,只能弃掉中央的愚形三角。这下黑棋将外围吃得铁厚,而白棋出头的那手棋成了死棋,损失惨重。好在白棋吃掉一个大头鬼,目数上占了些便宜,勉强维持着均势,先手的优势却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