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这个名字,即便是王洛这个外来者也略有耳闻。
当初归顺仙盟的混元仙,曾简述过他们所知的新恒。
其中,除了新恒的历史沿革、当今的朝堂格局等常识之外,混元仙还重点介绍了新恒的“大乘真君”。
尽管对于拓荒期的仙盟而言,就连堂堂真仙也不过是螳臂当车之辈,区区大乘更是形同蝼蚁……但另一方面,仙盟百亿民众,几乎全民修仙,却也没供养出任何一个大乘真君。
实际上,单单修炼到元婴境界,都足以跻身百亿人的顶点了,当今仙盟第一人也不过才化神中期。而大乘与元婴之间的差异,恰如人与蝼蚁。
所以,即便是对无敌的仙盟而言,大乘真君的事也值得重视——重视的并非大乘真君本人,而是能孕育出大乘真君的独特环境。
新恒立国不过六百年,历经几十代人的繁衍才有了两亿人口,这样的人口基数,其实理论上很难支撑大乘真君的存在。
在旧仙历时代,找遍九州,大乘期的修士往往也只有那么几十人,少时甚至只有十几人、几人……是当之无愧的亿中选一。而概率微弱到这个地步,显然成就大乘的,已不再是修行人本人,而更多是环境,是天时地利人和。
事实上,在旧仙历末期,修仙界几乎已有了明确共识:成就大乘的条件,主观上自然是修行人自身的天赋资质及辛勤努力,但实际上从客观层面来看,大乘真君就仿佛是养蛊皿里的蛊王,没有投喂足够的饵食,天赋再好的幼虫也成就不了蛊王。
这个饵食,不单包括传承悠久的精妙功法、也不仅仅是各类天材地宝、浩瀚灵脉。还要有数百年的沉淀积累,要有天道的顺遂。而更重要的,则是行于同一道路上的“道友”。修行仙道到了后来,一些突破必须要来自“掠夺”。
所以,修仙本质上是一条唯有肉食者才能走到最后的道。而大乘真君,则是这条道路上,踩踏着无数尸骸来到终点的胜利者。
换言之,每一位大乘真君背后,都至少有一座尸山血海。
这样的尸山血海,在新恒足有五座,超乎常理的多。而杨昭身后还是其中最高的那一座。
对于这样的大乘真君,即便是天庭仙官也会给予尊重,因为大乘与真仙之间,其实只差一次仙灵洗练。虽然这一次洗练就足以划分仙凡,而不知多少大乘最终倒在天庭门前……但无论如何,对轮值明墨两州的下品仙官而言,大乘真君已经足以视为同类了。
然后,在仙官眼中杨昭的地位又与众不同,更高半筹,几乎有资格与他们平等交流——这一点甚至更胜国师张进澄。
因为新恒的其余四位大乘真君,修为多少都有那么几分名不正言不顺,他们身下的尸山血海,有天庭仙官的暗中相助——诚然,理论上仙官们不应干涉凡间事,但数百年的运营下来,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情况,驱使着人们去制造例外。而天庭的仙律,也远不及天劫前那金灿灿的无暇仙律一般绝对。
或者说,若没有仙官们的暗中相助,以新恒的国力,本是不足以支撑五位大乘的,无论是国力积累还是时间的沉淀都还远远不够……
但杨昭却是真真正正的清白之身,没有任何投机取巧,也不依靠任何天庭外力,跨越两个朝代,历时近七百年而成就大乘。
当然,这份成就不单单是因为他本人多么英明神武,更象征着他背负的时代与历史,拥有格外不同的分量。
与那蛰伏在皇城大内,数百年甘为看门狗的同道相比;与那日夜观星以期仙赐的同道相比;与那幸运地被前任国师选为试验品的同道相比;与栖身海底,不竭地采掘前人遗产的同道相比……
杨昭所经历,所背负,所象征的一切,都要沉重得多了。
天庭仙官很重视杨昭的沉重,因此在归顺仙盟后,更着重强调过此人的危险——哪怕他已是垂暮之年,命在旦夕;哪怕他几乎只在北境洞天闭死关来苟延残喘,完全不再理会外务。但是一个纯正而清白的大乘真君,依然意味着巨大的不确定性。
这份不确定性,固然无法动摇仙盟拓荒的脚步,但是对于一个只身深入敌境的区区元婴而言,就非常致命了。
所以,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王洛的心思就不由沉了下去。
至于他身边众人,则堪称骇然欲绝,哪怕黎奉仙都明显露出动摇之色,在惊呼后,口中嗫嚅道:“杨昭……不,绝不可能是杨昭!他寿元将近,不在北境续命,跑去荒原凤湖……这没有道理!新恒人私自出境是重罪,更是琉璃网光的禁忌,他是卫国公府的守护者,没道理去打破禁忌!”
言辞虽是慷慨激昂,但黎奉仙却始终没有将它说得大声,显然自己也知道这些话不过是自欺欺人。
那双头蟒蛇所见之人,特征已经明显到让黎奉仙能下意识报出名来,又岂会有其他可能?大乘级别的生灵,找遍荒原也称不上多见。只不过,当确凿得知大乘真君杨昭就在距离此地不远的凤湖湖心时,显然就连黎奉仙也不由要打一打退堂鼓。
好在,这退堂鼓并没有打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