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老大爷显摆道:“我和老伴儿住!我孙子给我买的,全款!”
“哟!您有福气,孙子厉害,还懂得孝敬您。他做什么工作的?”
老大爷这下打开了话匣子,唾沫横飞地夸起孙子来。
“我那孙子厉害!你去镇里问问,谁不知道万越的名字!”
凌猎听得十分入迷,“您孙子叫万越啊?好名字!您取的?您可真有文化!”
万老爷子这是被夸得浑身舒爽,恨不得从万越还在他妈肚子里时说起。
万家本来没什么钱,万越父母在他读小学时就离了婚,万母瞧不上万父,和同乡去外地做生意,万越跟着万父生活,读完初中就没读了。家里也拿他没办法,只能看着他和社会上的混混搅合在一起。
万越十九岁时,万母突然回到苍水镇,说要带走他。那时万母已经发达了,妆容打扮一看就是有钱人,还嫁了个大老板老公。
万家舍不得万越,但万越自己愿意走。
万母花钱把只有初中文化的万越塞进国际学校,从零开始学。万越的叛逆期仿佛一夜间结束,开始认真学习。
他没参加国内高考,被万母和后爸送到国外留学五年,拿到法律和经管双学位,回来就进了大企业,在里面做法务工作。
万家本来以为孙子飞黄腾达后就瞧不上他们了,没想到万越每年都回来看他们,还买了别墅给万老爷子住。
这下万老爷子成了整个苍水镇最幸福的人,逢人便说万越是如何有出息,如何厉害。
万越在苍水镇人人皆知,少不了万老爷子的“功劳”。
“这房子真的好,住着也有面子。”万老爷子将凌猎送到小区门口,洋洋自得地搓搓手指,优越感尽显,“不过能不能住,还得看你家拿不拿得出那么多钱咯!”
凌猎:“再等个几十年看看。”
万老爷子听糊涂了,“等……几十年?”
“几十年后,万一我也有个像您家万越这样有出息的孙子呢?”
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而在夏榕市寸土寸金的金融港,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里,万越看着助理刚送来的文件,走了片刻神。
夏榕第六医院,季沉蛟提着果篮和补品来到一间三人病房。住在里面的正是记克与陈辨安当年的同窗,也是重案队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同届健在者。
老先生的家人对警方仍然有些抵触,认为父亲大病初愈,不应该接受盘问。季沉蛟解释自己只是向老先生了解一下早年读书时的事,绝不是什么盘问。正好老先生想出来活动活动,听见季沉蛟的话,欣然接受。
今天天气不错,晴朗,却不过分炎热。住院部楼下的花园绿树成荫。季沉蛟推着轮椅,听老先生嗓音沙哑地追忆似水年华。
在老先生的记忆里,陈辨安是他所知的,最崇高朴实的人,从入校初始,就立志将一生奉献给教育事业。当年陈辨安是他们那一届成绩最好的人,本来可以继续深造,留校或者去更好的学校深造都有可能,但陈辨安毅然回到家乡,说是家乡教育资源匮乏,他要回去发光发热。
和陈辨安相比,记克是个另类,但这并不是说记克成绩不好。相反,记克的分数有时甚至超过陈辨安。然而记克总是有一些古怪的想法,比如向孩子们灌输某些不符合师德、不符合社会正常意识的观念,而且言语充满煽动性。别说三观并未建立的小孩,就是他们这些思想独立的同龄人,有时都会被记克“洗脑”。
老师们对记克评价很低,第一学年就有教授指出,记克是个很聪明的人,但不适合从事教育行业。当年被下了这种评论,记克的求学之路就已经很难走了,同学们几乎全都疏远他。唯有陈辨安,还一如既往与他当朋友。
同学们善意地劝陈辨安,不要和记克走得太近。陈辨安却说,记克很优秀,求同存异,我想我没有任何理由疏远一个优秀且有自己想法的人。
两年后,记克因为多次发言违规,思想有严重问题,由学校出面将他劝退。他的档案上没有写明缘由,但同学们都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辨安还为此找过校方,说就算记克今后无法成为老师,也不该剥夺他受教育的权力。但最终校方没有采纳陈辨安的意见。记克在离校时和陈辨安谈了很多,但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此后,生活照旧,再也没有人见过记克。
“毕业后我们也大多失去联系,听说记克后来进厂当工人了。”老先生望着湛蓝的天空,“他是个聪明的人,想必在哪里都能干出一片天地吧。”
季沉蛟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记克被劝退时是什么反应?坦然接受,还是显得非常不满?”
“他抗争了很久,闹得还挺大的。我感觉他还是想当老师的吧。可惜啊,没有毕业,就永远当不了老师了。”老先生摇摇头,“但这也怪他自己。我也在教育行业里干了一辈子,深知做老师的,不仅要业务水平过关,自身的思想、道德也要端正。借着老师的名义给学生灌输不正常的观念,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站上讲台。”
告别老先生,季沉蛟感到记克的轮廓又清晰了几分。他年轻时曾经想做老师,但因为品行、思想最终未能如愿,他耿耿于怀——这一点从他不愿意与子辈多谈未毕业一事就能看出。他很有自己的想法,且很会给文化水平不如自己的人“洗脑”,在劝辛易平等人“改邪归正”时,他是否将自己想象成良师?他对正规的学校教育可能怀有很深的怨恨。念书时的这段经历直接导致他成为一个“观察者”,在几十年的时间里寻找属于他的学生,也就是他在日记中写到的“观察目标”,用他的思想去影响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