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取了披风来,正元帝摇一摇头:“我哪里就用得了这些。”年纪越大越是力不从心,试想自己若能年轻个十岁,又是怎样的天下。
王忠躬身低腰:“陛下才添了小皇子,自是龙虎精神,可奴既侍奉陛下便当尽心尽责,不敢有半点躲懒的。”站得久了,露台上的风扑面而来,已是深秋时节,站久了确是有些凉,正元帝顺势把披风披上,让王忠退到一边,这才把那份奏折拿出来。
林文镜若是活着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悄无声息,正元帝此刻能想起来的还是当年他们意气奋发的样子,他少读诗书,却知道两人月夜对酌时有多么激昂,待看见底下一行字,怔在远地。
断腿眇目,原来他成了一个废人,正元帝把奏折一塞,急步转身,身子一晃竟有些眼花,也不坐辇,直往丹凤宫去。
卫敬容正在操办满月宴,依着秦昰的旧例来办,对徐淑妃的娘家多有赏赐,既有了皇子封了淑妃,总得加恩,徐淑妃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叫作徐文清,听说也在念书,这回还考了秋试,只是没中,问一问是要加恩得封还是继续科考。
眼看正元帝急急过来,倒有些诧异,她怀着身子,不能伴驾,此时正元帝该去看看新生儿,徐淑妃还未出月子,符美人封美人两个就在偏殿,他怎么也不该这时候过来。
待见他脸上喜怒未定,心知有事,可王忠也不及送信过来,抬眼看一看,笑起来:“今儿光禄寺进的好鸭子,我正说这一桌子菜也太多了些,你来了倒正好。”
正元帝坐到榻边,看一看光禄寺送的一桌子菜来,确是用了心,荔枝鸡竹结鸭芙蓉蛋笑问一声:“可是善儿献上来的南菜师傅做的?”
卫敬容点一点头:“倒是她知道我,知道我不惯吃那油厚味重的东西,这一个师傅来了,我倒能多吃上些。”替他挟一片宝塔肉,夹在软面饼里,油肉比瘦肉还多,吸饱了酱汁,正元帝咬上一口,口里道:“一样的肉,这功夫就不比寻常,你要是喜欢,让他们常常送上来就是。”
卫敬容原来是再不碰这个的,自己也包了一块儿咬在嘴里吃着:“我原来最不爱这些大肉,倒馋起来,莫不是肚里的要吃。”
眼看今天正元帝是没心绪说家常的,使了个眼色,不叫秦昰过来,让他还在哥哥那儿玩,吃一半张饼正元帝这才问:“你可还记得林文镜?”
卫敬容微微一怔:“怎么?自然记得,找了那么些回,却没寻着,怕是早已经去了,叶姐姐只怕也跟着他去了。”
中元节里还替卫家那些英魂放过河灯烧过纸,不意正元帝突然提起,卫敬容一说完,他便道:“他非但没死,就在业州,善儿来信就不曾说些什么?敬尧就没写过信来?”
卫敬容手上一紧,把饼儿搁到盘上:“善儿哪里知道这些旧事,敬尧倒是写过信来,都是些胡话,怕是他醉中写的,我看过了也没当真。”
卫敬尧早早写了信来,却一个字也没有提起林文镜,只说自己罪孽深重,这是他的心病,二十岁未到那年就已经埋下,这许多年拔除不去,那两张纸上墨点溅得到处都是,想必写的时候也是心中激荡,一看就是醉后写的,要是没醉也不能够说这些话。
卫敬容使了个眼色,结香便把信匣取了来,卫敬容打开盒盖,都快装得满了:“一多半儿是善儿写来的,这些是昭儿写来的,那些个蜜桃茶叶绸子石蜜,都是他送来的。”
卫敬尧只写了三封信回来,都是些寻常话,全部拆开也是行的,她挑出来给正元帝看,正元帝一看便知果然醉了,卫敬容还想赞一赞弟弟的书法,依旧咽了声,等他看过才道:“林先生当真还在人世?”
正元帝心知卫敬尧是绝不会作伪的,他不提及就真的是自罪自责,心是隐痛这才不提,叹了一口气道:“人是还在,可却瞎了眼睛,又断了一条腿。”
卫敬容手里全来拿着信匣,听见瞎了眼睛,“啊”得一声,信匣滚落,掉在榻上,里头的信件散落一地,待听见断了一条腿,眼圈也跟着红起来。
正元帝看她这番情态自然是真,他叹得一声:“原来咱们不知,如今知道了总得封赏下去,若是他身子康健,还可重用,可惜……”
卫敬容抽出帕子按一按眼睛,心里却道,林文镜那个脾气,纵是死了也绝不肯当贰臣的,这么想着,心里一顿:“我只怕金银他不肯受,敬尧若是得着他一个好脸,只怕也不会写这么一封信了。”
正元帝却道:“不论受不受,给总要给的,难道眼看他困顿不成?”传了口谕下去,让赐银三千两,绢帛二百匹,令业州太守择屋室让其居住。
卫敬容依旧红着眼:“我也给善儿写封信去,叫她仔细照顾着,最好能问一问叶姐姐的音讯,男人家总不比女孩儿细心。”
说着当了他的面把信写就了,急令宫人传出去,正元帝都已经赐下东西去,她给的便不是金银,而是些衣裳首饰毛料子,业州一到冬日冷得刺骨,这些正好御寒。
正元帝抚一抚她的肩:“这都是天定的,你也不必太伤怀了。”夜里便宿在了丹凤宫里,心里那隔桌对弈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消散了,一个纵原来盲棋下得不好,此时必也极好了。
卫善接到信时,才打猎回来,穿了一身白色的骑装,领口袖口缀着一圈儿紫貂毛,纤腰一束,亭亭玉立,一只手拎着马鞭,猎物就挂在马背上,山鸡野兔已经不在话下,锦帽上一颗明珠,侧身下马,光彩照人。